晓星尘支着下颚，另外一只手的细长手指沿着镌刻着云纹的小巧银质茶盅边缘，描摹了一圈又一圈，眼神飘忽。
“晓兄，晓兄？”柳怀安疑惑地伸长脖子，唤了几声坐在他对面低头出神的白衣道士。
“啊？是……我们刚说到哪了？”
柳怀安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晓兄你神色看起来甚是疲惫，不如先去歇息，明日再议也不迟。”
“我没事。前几日连着几夜没睡，昨晚本已经休息够了，刚才只是想事情想入神了。”
柳怀安点了点头，看案台上摆放的烛火就快要淹没在铜托里的一小滩烛泪里，便起身转向内屋，找了一支新蜡烛。
他一边换上长长的蜡烛，一边瞧正合眼用手指揉按眉心的晓星尘。
“晓兄…莫非还在为薛洋不知所踪一事忧愁？”
晓星尘一滞，停下手里的动作，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怀安你也知道薛洋的身份…极其特殊，我也不知师叔作何想法，他从未和我商量过他要离开白雪观这一事。”
“你那时也处于特殊情况，难以分神。我想师叔他自有考量。”
晓星尘轻叹一声，站起身想在房间里随意走走，却不禁踱步到他从刚一进屋就比较在意的一个摆满了大小不一的透明器皿的展览架前。
那是静置在柳怀安书房角落里的一个半人高的展览架，上面摆满了从脚罗列到头顶琳琅满目的透明器皿，里面装着外形不尽相同的像是药材一样的东西。
透明的材质本就极其稀有，晓星尘搜刮了一遍全部记忆，也没能回想起半个字。
“这是极南方特产的名为‘水晶’的材料，都是云老爷不知从哪个商贩手里淘来的，我看着有趣就要来了一部分。”柳怀安似乎看出来晓星尘的疑惑，为此解答一番。
“里面装的都是药材吗？”晓星尘饶有兴趣地凝眸细看眼前的一个浅棕色水晶器皿，里面装了半瓶红棕色圆滚滚的像是某棵植物的果实，大小比得上两个樱桃。
柳怀安莞尔一笑：“不尽然矣...都是很久远过去了。云沐从小身子就弱，我对这些稀奇古怪之物又比较感兴趣，搜刮了不少。把能做药皿的药材留下，剩下的也不舍得丢弃，就都留在这些瓶瓶罐罐里了。”
晓星尘扭头瞧了眼他旁边这一世的同门。提起这位云氏独生女，他的眼角眉梢都浮现出藏不住的柔情，搀有一丝淡然的感伤。
“这是什么？”晓星尘继续观赏水晶瓶，发现架子上体型最大的一个无色透明的圆筒形水晶瓶，足有两尺高，但里面装着的黑到发紫的鳞片只堆了个瓶底。若说那是鱼的鳞片，但又大到有些夸张，色泽也十分稀罕，应该不是从普通凡物身上掉落的。
晓星尘只顾对着眼前这奇物入神，这时书房隔壁的房门接连扣响两下，闯进来神色凌乱的人是柳怀柔。
“兄长，晓道长。”柳怀柔的眼神是难以遮掩的急促不安，“不好了，苏府出事了。”
赶去的路上，晓星尘开始在心里梳理整件事前后的脉络。
经过傍晚与柳怀安的长谈，从他与云府上下的关系以及下人对待他的态度便可看出，柳怀安的地位在这里举足轻重。况且他提到自己的房间，在他离开云府后被特意保留下来，一直以来都有人清理，从这些便足以看出他很受到云老爷的重视。
云小姐嫁到苏家不到一年，夫君的府邸上下人莫名死了个干净，独留她一个孱弱女子，让她年纪轻轻就没了依靠。
晚上晓星尘把他在西面河谷的发现透露给他，柳怀安摸着下巴凝眸沉思良久，未发表任何意见，只请他再多留几日，明天再遣几个人与他一同前往。
可谁知，当天晚上，这栋阴森森无人敢靠近的鬼宅，竟率先出事了。
晓星尘与柳氏两兄弟急匆匆赶到苏府时，云沐的房间一片漆黑，一个瘦弱伶仃的小丫鬟抱膝背靠廊檐木桩坐着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嘀咕着什么。
柳怀安凑近叫她都没反应，手刚覆在她肩上，她一个机灵猛地抬起头，见到是柳怀安便扯住他的衣襟哇哇大哭起来：“柳公子，柳公子你可算是来了，云小姐…云小姐她……”
那丫头泪眼婆娑中见到来者其中有一位面目生疏的道长后，突然将后面的话咽回喉中，化成低声呜咽。
柳怀安将小丫鬟扶起，柔声细语安慰她道：“好了，让你受累了。云沐她现在没事了吗？”
“嗯…云小姐已经睡下了。”丫鬟情绪逐渐安稳下来，拿出手帕抹净两道泪痕，“各位请随我来吧。”
由于事态紧急，他们御剑赶来时未经过大门。晓星尘跟着来到苏宅的正堂，才发现院子里各个角落都驻守着修士，门口也守着两个精神抖擞的年轻人，唯独云沐的院子里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
柳怀安去和其他江氏负责人商量事情，晓星尘便问柳怀柔为何会这样安排。
柳怀柔摸了摸鼻子，解释道：“云沐患病在身，而且她因为这件事受了不小打击。目前除了大夫和兄长，任何人都被严令禁止靠近那栋宅院。就连我这次回来，也一直没见到云姐姐。”
晓星尘见他这样称呼云沐，便随口一问：“你们以前都是在云府里一起长大吗？”
“啊？不，我不是。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我顶多在那里住了一年。”
正堂里一伙着装不同颜色衣服的修士争辩的火热朝天，闹哄哄中晓星尘好像听到几句残言断句，似乎方才清点人数时发现失踪了两个修士，其余的便不知所云。
他想找会儿清净，独自寻了片空地，抬头静望树梢上呆头呆脑的月亮。
正想着薛洋此时会在做什么，希望他不要再去招惹河谷那些野尸鬼魂……但他必定不会听话的。
有个硬物“当”的一下击中头部。晓星尘低头一瞧，一颗小石子咕噜噜滚落在脚边。
再抬头，眼前的月亮上多了个小黑点。那小黑点越长越大，晓星尘伸手不当不正一抓，垂眸凝目，是一节白惨惨的人的指骨。
这……晓星尘苦苦哂笑。他猜到是谁了。
出了宅院，朝着月亮的方向走了不远，左边的袖子被人一抓，晓星尘歪进一条小胡同里。
两人背靠墙壁面对面站好，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没人发现你出来吧。”薛洋探头望了眼他来的方向。
“你这样能躲多久呢，若问心无愧，何不光明正大的行事。”晓星尘道。
“我躲他们？别逗了，我只是不想被发现行踪，现在还不是时候。”
晓星尘发现薛洋腰间别着他做的那支竹笛，一直以来他都带在身边，想来他可能确实在打算着什么。
“你莫要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哇！啊啊，你好啰嗦！”薛洋皱着眉道，“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晓星尘静静注视薛洋脸上染满少年英气的上挑的眼尾，还有说话时上嘴唇露出一边小小尖端的虎牙。尤其是那一点虎牙，每当他情绪激动或嗔或笑时都会露出来，除非他照镜子，否则他自己大概也发现不了。
晓星尘觉得自己本该主动出手阻止，但这一世他对薛洋培养出了极其富有张力的耐心，算是他慢慢摸索到的与他的相处方式。
若除非触碰到底线，否则他极少动怒。
所以最后他只叹了口气，将指骨还给他，严令叮嘱道：“记得将遗骨还回去，不要再拿别人的骨头乱玩。”
薛洋翻着白眼应了一声。
晓星尘忽然想起来，伸手从乾坤袋里拿出样东西，递过去，“给你。”
“什么？”
薛洋展开手心，是一颗西瓜味的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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