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轶事

两人在谷底前行，晓星尘跟着走在前面的薛洋，走到几栋腐朽的房屋…或者称之为废墟之间。

“就是这里，你能感觉出什么吗？”薛洋停下来，回头望着不停观望四周的晓星尘。

头顶飘来一片云遮住直射谷底的阳光，直觉告诉他这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存在。晓星尘闭上眼，静心体会。倏忽他猛睁眼，转向身侧离自己十步开外的因腐朽而崩塌，只留下残缺的斜半面褐色土墙后，很仔细仔细地眯眼看去，隐约发现后面的阴影里躲着什么东西，在发现自己暴露后还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但那是极其细微的一瞬间变化，想再细看，便会怀疑那只是一个错觉。

晓星尘转头问薛洋，同时环视周围错落有致的废墟建筑群，“这里以前曾是个小村庄吗？”不等回答，率先靠进手边的一栋没了房顶的土砌普通居民房…只有它在这里勉强称得上一栋建筑。

阳光重新破云而出倾泻在大地上，墙壁上星罗棋布凝结的犹如细小盐粒般的结晶在光里微微闪烁，凹陷处还有不仔细观察就难以发现的水生生物残骸，由于暴晒而干瘪的只剩下一层薄壳。微风穿堂而过，抬头看得见乌黑的朽木上挂着零星的风干的水草，轻飘飘地随风招摇。

薛洋从另一墙垣断口处钻进来，“几十年前这里发了一场洪水，一举将这谷里的所有生物埋在河底…无人生还。啊，我是从本地人那里才知道的，就在对面往前走一两里。”说着他往他们来的相反方向指了一下，“有几户渔民，从上一代人开始靠这条河打渔谋生，但由于这条河的供水源…也就是沂水河分支近几年改道，没了供水，这条河的水线越来越低，只靠雨水撑着。赶上近几年干旱，到了今年才变成现在的模样，没人管过这里。”

晓星尘听完沉吟半晌，回头看着薛洋道：“你今天带我来这里…是想测试你的猜想？若我没猜错，你看中了困在这条河底酝酿了几十年怨气的怨灵罢。”

薛洋手里摆弄着从腰间取下的竹笛，没有立刻回话，却带着难以看透的微笑，信步停在他面前，“道长把我心思猜的这么透，叫我好没面子啊。”

微微咸湿的空气里，薛洋的脸近在咫尺，瞳仁在斜射入废墟里的一小撮阳光下变换成奇异的红褐色，像池塘底金鱼鳞片，反射着奇异的光芒。

“修魔损身损心。你此生一直在正道上，一旦再染指修魔便很难再回头了。你若想要灵力，何不重新修炼？我也可从旁助你一臂。”晓星尘郑重其事地看着薛洋，希望他能意识到他的想法有多危险。

“而且你恐怕要失望了，这里的灵体几乎没什么怨气，至少我感觉不到。”

薛洋很不悦，他的眼神完全能表达出来。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晓星尘看了半晌，眼里期待着的东西消散殆尽，变成毫不避讳的失望，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两人走出腐朽的小村落，晓星尘望着薛洋的后脑勺，红线编织的发绳将青丝全部聚拢，高高翘着，发尾随着步履一摇一摆。

他依稀记得，这条发绳还是两年前在街边买给薛洋的十四岁诞辰礼物。

晓星尘回头看了眼远去的小村子，这次能看清几缕缥缈的魂魄如火苗上腾起的热浪飘在空气中显出透明的轮廓，通透的眼睛纷纷望向这边，似是目送他们离去。

从头至尾那些东西没展露哪怕一丝恶念，像是彼岸望着此岸，毫无眷恋。但出于谨慎，晓星尘还是多问一句：“最近这里没有怪异发生？”

薛洋只管向前走路头也不回，“这里安静的很。就像你说的，明明被埋了几十年，竟然一点怨念也没生出来，难道还不怪吗？听说这条河也几乎没淹死过人。”他忽然停下脚步，晓星尘差点撞上去。

“虽说我对那堆没有怨念的灵体很感兴趣，但说不定变成这种局面是因为那个…跟我来。”

两人沿着土质稀疏的河床走了一段路，从这里仰头往后看还看得见他们坠落的悬崖。

“这里的怨气与那边明显不同，跟那场洪水无关，很新鲜，不仅足够庞大，而且在成长。”

顺他的目光晓星尘看到眼前的土壤有明显翻动的痕迹，紧靠耸立的石壁，是河谷上方视野的盲点。薛洋拣了块看起来很新鲜的土壤，用脚踢开土渣，露出一小堆从形状看来像是散开的脚骨。

“这些人骨异常干净，没有自然腐烂的痕迹。据我推测不超过四个月。”薛洋终于肯回头看一眼道长，“看到这些尸骨，你有联想到什么吗？”

直觉指引着他不能放弃这个发现。晓星尘立刻回问：“这里有多少具尸骨？”

“三十三具，正好是在苏府里失踪的人数。”

“柳怀安可知道这些？”

“河底的原居民都很乖，这里又荒无人烟的没人管。但我不保证这些怨气今后会不会影响别的生灵，或者他们会吞噬掉河底的那些尚且安分的灵体。”薛洋露出笑意，像是很期待那个混乱的场面的到来。

回去一路上，晓星尘一直在心里琢磨这件事，想的非常入神。薛洋从一旁默默观察，早就将道长那点心思猜出了八九分。

他瞄了眼刚路过的门庭若市的甜品铺，时至晌午，肚子有些空虚。他像猫咪一样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长你不饿吗，不如我们先去吃饭？”

晓星尘惊醒，才意识到空落落的肚子，他看了眼前方，“也是，就去前面那家吧。”

晓星尘照例点了那几样菜，全部一上桌，薛洋开心地动起了筷子。晓星尘也开始食用，看着桌子上的几盘菜样，竟全是甜口菜。

他这一世的口味与原来相比不曾改变。但与薛洋生活的时间久了，每次两人在外面用餐，他都会不自觉向着薛洋的口味点，而这种行为无形当中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习惯。

薛洋注意到晓星尘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瞟了他一眼：“想什么呢，你再不动筷子，我可要全部吃光了。”

晓星尘注意到自己走神，“哦。”了一声，默默继续吃饭。

“你是想把今日在河谷的发现告诉柳怀安，我没说错吧？”薛洋道出了他的猜测。

道长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否认的迹象。

“看来你这爱管闲事的习惯是根深蒂固，改不掉了。”薛洋咬着筷子，用眼盯着他，一字一句顿着说，“到时候再吃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晓星尘蹙了蹙眉，刚想开口，薛洋张口拦住：“我不跟你争论，你想做什么我也管不着。”薛洋放下空碗，将茶盅里的淡茶水一饮而尽，嘻嘻笑着，“谢谢道长请客，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啦。”说完少年的身影晃出门口，消失在街道上熙攘喧闹的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