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双线

某天早上，格里高尔 萨姆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抬着神轿。--久米田康治

所有智慧生命，从一出生起，就开始了呼唤，他们呼唤世界，质询诞生于世的意义，质询存在的意义，但世界从来都不会回答。

世界是荒诞的，我们只能这么理解生命的唯一意义是存在，努力的唯一意义是存在，死亡的唯一意义是存在，即使死亡本身就代表了不存在。大多数人之间的对话，是黑暗和黑暗的对话——在有光的地方见。可惜很多人一辈子没见过彼此，一直在黑暗中喧嚣，却看不到真实是什么。

审讯大楼外，有些凌厉的风卷过楼宇，拍打玻璃窗的声音清晰可闻。

在魔人社会格格不入，所以就加入了铁锂镍钴大人的暗杀部队，辗转几年后进入武装调查局，基本上是一帆风顺的人生发展，被许多人所羡慕。然而，如果选择了面前唯一能选的选择，那还能说是自己的选择吗？

就像我的外貌一样，我的内心也与周围的人相异，如今伯克利技工学校遭遇的一切，不得不让我这么想。

十岁时，我偶然与一位来到灵离宫--政治局所在地，铁锂镍钴住所的人类刺客相遇，当然，他的计划失败了，实力孱弱且缺乏战术。现在想来，他之所以能深入到铁锂镍钴大人面前，或许是被铁锂镍钴大人有心放进来的。

事到如今，我只能想到这唯一一种可能性，闯到铁锂镍钴大人面前的刺客，他还是第一个。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类的时候，当时他刚刚被友爱部从“101号房”拖出来，因为非常虚弱被安排在灵离宫不远处的普通拘留所恢复，我很巧合地来到了拘留所附近闲逛，便与他相遇了。

因为牙齿都被拔光了，他的脸颊不自然地深陷下去，浑身的皮肤都是青红紫黑的古怪颜色。头发掉光了，头顶只剩苍白的头皮。

在干裂肮脏的皮肤表面，隐约可以看到那些藏在污垢底下暗红结痂的伤口，那些地方的皮肤透着暗红的颜色。但最吓人的，还是他身体羸弱的程度，胸口和肋骨突出成拱桥状，大腿瘦的还不如膝盖粗，脖子和手腕一般细，毫无疑问是一个孤立无援的死囚。

不过在他深陷的眼眶中，黑色眸子的双眼却灼灼发亮，就像被点燃的黑色木炭。

我·爱麦尔虞特“你在想什么？”

我不由得问。

人类刺客“我在想，革命是不朽的！自由终有一天会到来！”

他用嘶哑的嗓音说。

我·爱麦尔虞特“对你来说，什么是，自由？”

似乎是觉得我的问题很有意思，那个人竟拖着一身的伤挣扎着从地板上坐直了身子，再次用沙哑无比的嗓音说话了。

人类刺客“异端思想将会永远存在，仇恨着你们而死，这就是自由！”

我·爱麦尔虞特“守卫，这个人要做些什么！快阻止他！”

我大喊道。身旁的警卫也早有察觉，飞快地扑向囚室。

但是太迟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竟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力量，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一头撞向了坚硬的砖墙！异端思想还来不及被纠正，就随着那个人类的死亡而永远留存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具头破血流的人类尸体。从那时起，我知道了原来还有比活命更重要的事，虽然我不知道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也是从那时起，不停追问意义的我，便被麻木僵硬的社会所流放了。

当我被同伴们排斥，向铁锂镍钴大人倾诉时，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铁锂镍钴“除了战斗技巧，你也必须专门学习与别人相处的方法论，这甚至更加重要。”

我·爱麦尔虞特“为什么？是因为我弱吗？不借助他们的力量就无法生存。”

我委屈地问。

铁锂镍钴“不是弱，而是不同。”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铁锂镍钴“你是怪异者，令人讨厌的异类，所以只要活着，就会受到其他人的攻击，不能成为普通，就非得学会假装普通的方法。”

但当时的我，还似懂非懂。 对我来说，安稳地生活下去非常困难，但更困难的是让自己作为异类依旧存在。

不知不觉间，我再次来到了昨晚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房间。奥兹跟我说，要留心他们的生活，但这些学生生活的地方我已经参观过了，他到底在暗示什么？不过无论如何，还有一件更让我好奇的事等着我去调查。

我·爱麦尔虞特“安普尔福斯，人带过来了吗？”

我问早已在此处等待的安普尔福斯。

安普尔福斯“报告督导，罗伊就在这。”

说罢，安普尔福斯就离开了，留下站在他身后的人类小子。

罗伊·斯坦“下午好，督导大人。”

罗伊微鞠躬。

我·爱麦尔虞特“小子，这是你们人类的礼仪吧？魔族可没有这么多繁文缛节。”

罗伊·斯坦“是的，督导大人，不过还请允许我向您表达敬意。”

罗伊带着无懈可击的和煦微笑，整个人的气质和我初见他时大不相同。

我从塔楼外侧的大洞走入这个被破坏的房间，除了我们的行李被搬走以外，和昨晚的布局并没有什么不同。

罗伊·斯坦“您想让我告诉您关于人类货物的问题吗？”

我·爱麦尔虞特“哼，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接地称呼同类。”

罗伊·斯坦“那些的确是我的同胞，让人感到悲哀的莫过于此。”

一个人类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伯克利技工学校的基础世界观教育是怎么搞的？然而，我却并不感到生气，甚至有些欣慰？

我·爱麦尔虞特“你觉得他们不配当人类是么？这些麻木自私，行尸走肉一般的同胞。”

罗伊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向那块布满刮痕的地板，蹲下来细细打量着，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罗伊·斯坦“这里过去是禁闭室，专门关押人类的。”

罗伊·斯坦“和普通的囚室、拘留所不同的是，禁闭在这里的人类，常常会被永远遗忘。因为他们不是有尊严的智慧生命，他们是猪猡、奴隶、商品，并不需要认真对待。”

罗伊·斯坦“这些地板上的痕迹确实是指甲刮的，很多人的指甲，那些被长期遗忘在这里的人类，他们的精神在黑暗中渐渐崩溃，最终发了狂，自残，用排泄物到处涂抹，玩儿命撞墙，不过也无济于事罢了。”

我·爱麦尔虞特“原来如此，没想到真相就这么直白。”

我说，罗伊低着头，前额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我·爱麦尔虞特“你认为我是人类吗？”

罗伊·斯坦“当然不是，尊贵的督导大人，您怎么会和我们这些低贱的存在同属呢？”

罗伊的回答堪称无懈可击，但这却并不是我问他的本意。

我·爱麦尔虞特“你是在戏耍我，还是在嘲讽我？”

我一把扯起罗伊的领口，狠狠瞪着他。

罗伊无奈地背过脸去，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苦笑。

罗伊·斯坦“果尔德施坦因大人，无论您是不是人类，恐怕都没法得到您想要的答案吧。”

我·爱麦尔虞特“什么意思？”

我放开罗伊，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缓了缓说道。

罗伊·斯坦“督导大人，您不觉得，无论人类还是魔族，从出生起，他们的一生就是注定的吗？”

罗伊·斯坦“命运是什么呢？诞生在富裕家庭的孩子，诞生在贫穷人家的孩子，美丽的孩子，并非如此的孩子，以及在饥饿和战争中诞生的孩子。不讲道理而残酷，那就是命运。”

他继续说道。

罗伊·斯坦“或许从诞生的那个时候开始，唯一清楚明了的就只有我们将一事无成。”

罗伊·斯坦“所以，您的问题，没有答案。”

罗伊下了结论。

这不可能。假如这一切都并无意义，神明岂不是非常不讲道理而残酷吗？但是，我也知道罗伊极有可能是对的，神明早已陷入了沉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我·爱麦尔虞特“你，知道学校里正在发生的连环杀人事件吗？”

我问，罗伊的名字在经吴督导筛选后仍然在名单上，作为能了解到学校里不少情况的校长侍从，奥兹、吴督导都认为他的嫌疑非常大。

罗伊·斯坦“有听文森特校长提到过。”

罗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这种表情在传达很多信息，我从未在任何一个魔族的脸上见到过，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我·爱麦尔虞特“你认为凶手是什么人？告诉我，罗伊，我不会毫无证据就逮捕你，把你想的说出来就好。”

罗伊·斯坦“督导大人，能得到您的信任，我真的很高兴。毫无疑问，凶手是在复仇，但他的行动非常犹豫，如果换我来，学校里已经死了至少二十个人了。”

我没有打断罗伊这大逆不道的发言，他的话里藏着不少有价值的东西。

罗伊·斯坦“来自司法队的法约尔大人就不知道了，他不是凶手一开始的目标，但还是被杀了，凶手想要的东西，也许并不是简单的杀掉仇人吧。”

我·爱麦尔虞特“等等，你为什么觉得凶手的动机是复仇？”

不知不觉间，我已不再避讳直呼罗伊的名字。

罗伊瞪大了双眼，听到我的话好像感到很意外。

罗伊·斯坦“您不知道？被杀的三名学生彼此之间关系很亲密，而两名被害的教师一个负责过全校学生的档案整理工作，另一人作为班主任也和其中两人有过许多交集。我没看过档案，难道这些都没有被记录吗？”

我·爱麦尔虞特“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啊。”

罗伊·斯坦“您说什么？”

罗伊问。

罗伊·斯坦“您真的没有......？”

我·爱麦尔虞特“谢谢你，罗伊，帮大忙了。”

我打断了他，罗伊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亲切态度所折服，露出一副纳闷的神情。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非浮于表面的热情，也并不全是血脉相连的亲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复杂而深刻，甚至即使在外人看来素昧平生的三个人，也可能曾是生死之交的挚友。就像三个学号相连的人类学生之间不一定熟悉，来自不同年级的四人却有可能愿意为同伴复仇而丢掉性命。

故事虽然曲折，真调查起来倒不算复杂。

听了罗伊的一番话，再回看奥兹交给我们的文件，凶手必然是学校内部人员而且关系密切，这是第一块拼图。

塔楼袭击事件以及法约尔被杀都从侧面说明凶手至少不是一个人，这是第二块拼图。

未知人物留下的沃森·法约尔的报告上，三起人类受害者互相熟识这点在罗伊这儿得到了验证，和被害教师曾和被害学生有过不少交集这点一起组成了第三块拼图。

第四块拼图则是罗伊关于凶手动机的推测，这解决了我长久以来的疑惑。人类和魔族不同，虽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却常常受不理智的情感左右，这一点我和吴督导都没能理解。

凶手为了同伴铤而走险甚至甘愿舍身报复，对人类而言并非天方夜谭。从现在的情报可以如此推断：杀死三名学生的凶手和杀死两名教师以及法约尔的极有可能并非同一伙人，甚至是敌对的。杀死两名教师更可能是人类被害者的同伴所采取的报复行动。

到这里，距离真相查明应该就只剩下最后一块，顶多一块半拼图，只要凶手还有下一次行动，我就有十足的把握锁定他。

我·爱麦尔虞特“魔族尊重强者，甚至也认可不同种族的实力。”

我对罗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