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七十五章 熟悉

回房后我傻傻的坐在榻上。

知书进屋惊呼道：“姑···姑娘，你怎么了！”

我的目光仿佛失去了焦距，看不清知书的身影：“我，我没怎么啊。”

墨画循声走来，目露担忧：“姑娘从老夫人屋中回来，就有些不对。”

“可是老夫人说了什么，让姑娘觉得委屈了，这般泪眼连连。”

我茫然的摇摇头：“我没哭啊，知书你在说什么呢。”

墨画取出帕子，轻轻为我擦拭眼泪：“姑娘，若是有心事，要哭出来就哭出来吧，横竖我喝知书不会在外乱嚼舌根。”

知书也点点头：“姑娘切莫憋在心里，难受就哭吧，这是姑娘的院子，便是有一两分失礼，我们也会藏严实。”

知书和墨画的声音听在我耳中，却似乎从千里之外，缥缈而来，十分不真切，动作有些迟缓的抬起手，摸过脸颊，还有些温热，尚未擦拭干净的泪痕。

我，哭了？终究还是忍不住那些情绪了吗？

我让知书打了盆水，轻轻地擦洗面容，收拾好满心情绪，调整了一会，终于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我没事的，不过是莫名的起了些情绪，兴许这天凉了，心里的那些寒意也越发嚣张了，勾的我掉眼泪了。”

墨画定睛看着我：“姑娘说什么，我和知书都是信的，只是姑娘还请记住，莫在旁人面前真情流露，落了闲言碎语就麻烦了。”

知书也附和着：“对，尤其是夫人，大姑娘···”

墨画笑着打断：“知书又多嘴了，走吧，姑娘空腹，定时不舒服的，你我去厨房看着做点点心吧。”

知书还在嚷着要陪我，却被墨画生拉硬拽着出去了，我略有些感激的看着两人的身影，尤其是墨画，让我心中百感交集，罢了，我还有什么伤心的，至少我还有念想，能让我去努力追寻，不是吗？像墨画这样的女子，聪明才智，心思谋略想必是不比我少丝毫的，却被束缚在奴仆的身份上，若无意外，便是一辈子了，又比如我娘，也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却也只能守在后宅中，一辈子也就是那一片天了，我用力摇摇头，哭了也就算了，哭过之后就要振作了，为了娘，也为了身边这两个好丫头，更为了更多蕙质兰心，束缚在后宅中的姑娘。

我，江婧年，绝不像当今天下低头，你要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就推了你这天——我要新的日月，还当今女子，一片青云之志，任其翱翔。路，是漫长无比的，我会一步步走向那个目标，能实现多少，我便努力多少，总有一日，这条路上，会从独木难支变成众擎易举，但愿这一世，我能亲手推动，亲眼目睹这盛世的来临。

又坐了片刻，感觉心中或激昂或悲戚的情绪都已经消退了，这才深吸一口气，活动着有些麻木的腿脚，起身走到窗前，虽说只是初冬，这风中夹带的寒意，却已经让人脸上有些发疼了，天亮了···

我总觉得，冬日是最不适宜离家的，总有种白雪皑皑，万籁俱静，一边是张灯结彩合家欢乐而一边又是一个萧瑟的背影，默默走在雪夜中，风寒雪冻，那一行脚印，愈发的醒目刺眼。

冬日，就该一家人围着火盆，和和美美，有说有笑，农家中，自有幼童笑着将红薯埋入火堆里，片刻后，便是香味四溢，引得众人食指大动，高门贵户，也有各位夫人少爷姑娘，在琉璃白雪中赏梅，却偏偏有人，身不由己，有家却离家，或孑然一身，无家可牵挂，我长长的叹了口气，想起了那远在外地的人。

一个沈展琰，大煜人口中，无比称赞的玉面战神，他对我的敌意，似乎消了不少，不，应该说是内敛了不少，为了自己的亲妹妹，那般脾气也能静下来，倒是个真心疼家人的，却不知这样的人，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上一世他和江婧年又有什么纠缠，结为夫妻，却遭受了自己妻子和兄弟的双重背叛，如此说来，我和他倒还有些相似，比起我的隐忍，步步为营，他的锋芒毕露，简单直接，倒也痛快，上一世江婧年背叛了他，这一世他就要她死，无论那江婧年是否有苦衷，她的背叛是铁打的事实不可辩驳，所以沈展琰认定的事结局，认定的事那一个让他痛不欲生的结局。

深吸了口气，将头稍稍抬起了几分，看见近乎见底的蓝天，心中稍稍沉重了几分，若只是求一个报仇倒也不难，偏生我却不是，我心心念念想知道的是走向这个结局之前的过程是怎样的，说到底，我还是在意岚之的吧，在乎和她相处数十年的日日夜夜，比起沈展琰纯粹的恨意，我的恨意似乎还夹杂了更多的困惑、委屈和失望，比起手刃仇人，我更希望能够拨开云雾直面真相。

又是一阵风过，寒意加重，帝京之中的叶落花谢，不知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塞，是否也是寒风逼人，不过这能守护大煜百姓平安的玉面战神，也是一个爱憎分明的弱冠青年啊，不知他付出了多少汗水和血水，才换来了这光芒称号，想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虽然那张脸上，对着我的时候总是有些嘲讽和恨意，我将手轻轻覆盖在窗栏上，入手是微微发凉的感觉，让恍惚的神思聚拢了些，我对这个沈将军似乎多了几分兴趣，他的战功显赫，他的冷言冷语，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庆幸，庆幸这一世的借尸还魂是在江婧年的身上，否则，这玉面战神、清欢、洛殊安，怕是我都要错过了。

眉头轻轻蹙起，心中又添了一份困惑不解，江婧年是该老老实实嫁入洛家，却一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将军夫人，最后又和夫君最好的兄弟，珠胎暗结···

江婧年啊江婧年，看来在这江府之中，你才是那个隐藏的最深的聪明人。

另一个是宋吟，那个在竹林中，在秋风中，对我说保重的人，他总是那般来无影去无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我有时候想啊，看不到他离开的背影倒也是好事，我总觉得这是一个背负了很多事的人，他离开的背影，看在我眼里，兴许会让我心里难受，我还记得他讲我误以为是瑜的时候，眼里和嘴里满满都是贪恋，是最纯粹的贪恋，仿佛眼里一刻都不能也不想消失她的轮廓，仿佛嘴里一分一秒都不愿意离开关于她的句子，而待到他梦醒，眼里却多了狠厉，只是那份狠厉看了却更让我心颤，狠厉之中还有颤颤抖抖的期待，还有明知是死路却还是飞蛾扑火的坚持，那样的眼神，太真又太沉，让我一直记忆犹新，忘不掉那一瞬间的触动，我有时在想，宋吟这么一个人，武功高强，来去自如，这世上只要他想去没有去不了的地方，只要他想杀也没有杀不了的人，看似逍遥自在，我却觉得他被最沉重的枷锁牢牢禁锢着，那个枷锁叫做爱和内疚，叫做永失吾爱，无可挽回。那样的背负，是会让人绝望的窒息，比死还要痛苦吧，在皇宫那一夜，他说等杀光了那些人，便可以去陪瑜了，那样他就解脱了吧，可我总觉得，他就这般死去，这个世界就欠他太多了，我猜想，瑜应是受他牵连，才白白付了无辜的生命，否则在他眼里，不会时不时闪过思念、内疚和痛苦。

我看着窗外随着风，泛起了浅浅涟漪的水池，心中忽感萧瑟，兴许是我太主观了，我总觉得那样一个人，不会做出伤害世界的事，没有任何原因的，我只觉得反过来，他善待世界，却被世界抛弃了。

活在黑暗里的人，却仍然惦记着告诉我，要提防何人何物，便只是脱了这张脸的福，我仍然能感受到，他叮嘱我时，看到的是江婧年还并不是瑜，他的眼睛是我两世以来，看到过的最深又最浅的眸子，这样的人我不信他是草菅人命的嗜血魔头，只是···他赶不回来吃糖瓜了。

我本想着我只是想送他一个糖瓜，一个甜滋滋，似乎要甜掉人的牙，甜到人心里去的糖瓜，我总觉得他活的太辛苦了，遇见瑜，他定有过一段刻骨铭心，如胶似漆的日子，只是可惜，她走了···

我突然觉得这白日的阳光有些刺眼，伸手将窗户一扇扇关上了。

我姑且收起混杂的思绪，走回内厅，等着热腾腾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