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篇 硌脚之石

硌脚之石

顺子妈这几天茶饭不思，已经半个月睡不着觉了，原本病弱的身躯越发显得憔悴无力，这可能是她这辈子遇到过最闹心的事。

顺子爸也已经打过了好几针，牙疼的不行，因为顺子的一个决定，使整个困难的家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五十多岁的顺子爸，还得去干重活挣钱。

全家都笼罩在阴郁之中。

"这个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些天，顺子妈就记住了这一句话。

顺子在镇中心小学当老师，这说来还有些曲折和难堪，因为顺子是村里唯一一个读过研究生的大学生，在上海待过几年，毕业找工作因为经验问题始终无果，最后无奈选择了新疆的一个偏远县城，可是去了之后却无法让自己安下心来生活在那，于是辗转又回到老家，因为没钱再去上海等工作，于是索性考了一个老师，虽然内心很纠结，但是学校的工作让顺子感到挺愉快，顺子在辗转求职折腾一圈后，感觉自己没有勇气取决定将来如何，是永久留下还是抛弃工作重新冒险，所有关于一辈子的事，他都说不清，只是觉得目前还很快乐！

可是顺子爸妈一直希望儿子有个体面的名堂，毕竟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学历那么高，最后只是一个乡镇小学老师，怎么说也不好听，就想把顺子办到县里上班，但是顺子始终不愿意去，因为他喜欢学校，不喜欢在机关办公室里困着，而顺子爸妈总觉得儿子当乡镇小学老师有些丢脸。

顺子妈就像得了一场大病，当很多情绪混在一起的时候，人就只是浑身无力不愿言语，显得平静的令人绝望。

几天前，托的关系人说可以借调去县里教育局调研室写材料，这是一次机会，很多人要去，虽然是暂时借用，但是得三万块钱才能办，只要动人那就得钱来办，而且以后有可能会去当校长，现在当个校长，每年也三四十万不成问题。

顺子爸妈感到非常高兴，于是打电话告诉顺子，可是顺子听到这个后心情很郁闷，他觉得无法忍受写材料那种枯燥和封闭，坐在小办公室里好几年甚至十几年，他觉得很憋屈，他喜欢课堂喜欢学生，喜欢学校的工作，所以他内心很纠结，因为去了县里确实体面了，结婚买房子都好办，以后接触的人也不一样，可是他就是没办法喜欢这种工作。

顺子妈焦急地想要说服顺子，可是顺子就是不给痛快话，最后顺子妈说："人家关系都已经托好了，办了这么多，你不愿意去你自己去和人家说，我是没脸跟人家说了！"

顺子真的不愿意去写材料，于是就去了县里找到了托的关系人，可是他又觉得心里压力好大，如果拒绝的话仿佛他没办法跟所有人交代，甚至也没办法对自己的未来交待，于是鬼使神差的就从工资卡里取了三万块钱，给了关系人，顺子心里感到很沉重，因为他开始觉得不知所措，有种不好的感觉在心里隐隐约约但又说不清。

事情总是会在关键的地方出现差错。

第二天关系人打来电话，告诉顺子，周一就去教育局上班，这么快的消息让顺子瞬间措手不及，顺子以为会等一些时候，比如过了暑假，或者里头的人不敢拿钱，谁知道巡视组刚清查了一批县里的领导，却还在发生背地里的这种事！

顺子躺在自己的床上心情嘈杂，他只是喜欢平静自由，和那些单纯的东西！

校长说了一句话，彻底坑了顺子："教育局你去没啥价值，编制还是学校的，而且这个钱，应该是能回来的。"

要不是因为这句话，也许顺子已经在教育局上班了，就不会有这些后来的麻烦，校长就是他的霉头，顺子本来就不知所措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于是打电话跟关系人说不去了，自己不想去那上班！

于是，这个决定似乎毁了所有的光明。

顺子爸妈便开始茶饭不思，仿佛一切都毁了。

所有对顺子的希望，愤怒，失望都化作一团，没有力气释放，就像燃烧殆尽的纸灰！

顺子的三万块钱，就成了最后的焦点！

顺子妈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责备儿子了，只想能不能把这钱要回来，庄稼人攒三万块钱可不是容易事儿，那可是血汗里省吃俭用留下来的，这么打水漂都不响就没了！

顺子爸也一直骂个不停，酒喝得不省人事！

事情之后，关系人一直没有打过电话提及此事，这让顺子妈很焦虑。

顺子妈天天坐在炕上神情恍惚，看着窗外叹气，三万块钱和去县里工作对她来说同样重要，而且是比命重要！

她打电话给顺子：这钱回不来，我就得死！

顺子妈找了几件还算看的过去的衣服去了县里，在县里知情人说得顺子妈更是上火，他们说："这个事不应该去，声都不应该吱，只要你出现，那肯定就是矛盾，因为这个事给人家造成的影响比你这三万块钱大，人家以后咋办事，这一串关系下来，有多麻烦多复杂，这个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人家不打电话证明人家已经生气了，不想再办下去了，你要再去，那就是掰脸绝交了！"

顺子妈一直想："为什么我们人不去了钱就不给回来？不就是领导说句话的事么，怎么就复杂了？"

顺子妈说实在不行我就告出去，找电视台！知情人则说，不能这么干，一来你没有证据，谁能证明有钱这回事儿？第二，因为三万块钱犯不上，真闹起来，你得罪的可是县里所有当官的，你觉得你能活着出去县里么，以后你能活的消停么？你个小老百姓谁向着你啊？那是多大事你能想出来么？

不甘心的顺子妈就想要个究竟，于是拉着顺子去了关系人家里，顺子知道这个事情自己做的很不对，起码这个钱是没有希望了，于是顺子就一个劲的向关系人赔罪，说自己对不起关系人，造成的影响很不好，没办法弥补，顺子妈也就跟着顺子这么说，说到最后，关系人说："这个事没咱们想得那么简单，现在这个事出了，对所有相关人影响都很大，而且很严重，你一个不来，我这边事儿就办臭了，以后我办事就办不出来了，包括当天我跟人家交待的时候，人家情绪也很激动，直拍桌子，这些年没办过这种事儿，这是什么事啊？另外，给我办事的在领导那也不好说话了，跟领导都把事儿办了，结果是这样，反反复复的在领导跟前那能行么？以后人家跟领导办事也没力度了！所以这个事是很复杂的一个事，不是说买东西，现在我去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话，你更别提钱，现在事情我这办臭了再跟人提钱，那不是在放火么，而且这个事出了人家也没提钱这个事，咱们也没办法提，问题是你不能再往回要了，根本没有这种事啊！你钱送上去了谁能拿回来啊，都是领导谁敢往回要啊！特别是这个事是经过领导说话的，那钱就到了一二把手手里，在一二把手那的钱，那就是死也不可能回来了，这个想都不用想！事呢，人家办了，别的就不能再说啥了！就算你没去，钱是你的，现在也不是了，和政府机关领导办事，就这样，人家不能吃亏也不能白干活啊！"

关系人话说的很温柔，很礼貌。

顺子妈绝望地从关系人家出来，双腿一软，就坐在了草坪上，被环卫工人粗鲁地赶了出来，顺子妈实在没力气再去骂顺子了，嗓子一咸，一口就吐出了血，顺子妈始终就没办法明白，为什么一个简单的拿进去和拿出来就变成不简单的要命的大事了？这些人就这么不近人情，拿了钱就不往出拿了？我人既然没去，钱怎么就不往回返呢？钱是完整地放到手里的，你又没扔没烧火，怎么就拿不出来了？这些人还缺这万八千的么？孩子一年的工资，老两口一年的苦，就因为他们的那些复杂就没了，只能进去出不来了？

顺子妈让顺子回了学校，越想越觉得这些人可恨，可是自己都没有力气去骂没有力气去恨了，但是她觉得她的钱没有理由就这么给人家了，就因为经过领导一个同意就复杂到钱只可以进不可以出？这个道理她不同意，踉踉跄跄得顺子妈自己找到了县教育局，抬头仰望着教育局欢度佳节的大牌匾发呆，无力地坐在门口，看着面前车水马龙的县城街道，就像做了一个很累很长的梦，终于，用她最原始的办法，在本子上写了所有自己的话，苍老得手满是瘢痕，她用骨关节变形的手指费力地拧开了早就准备好的农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