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汹汹三篇

　　太阳快要落山了。

　　甄仁边往家走边抬头，感受了一下最后一抹阳光。随后甄仁就到了家。

       一进家门，甄仁把书包随手一扔，自己窝进了沙发里。她把面前茶几上的一盒完整的烟拿起来，抽出来一根，用旁边的打火机点上。

       这天晚上，甄仁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二十次。等到烟盒空了，甄仁把它恶狠狠甩进垃圾桶，之后回了房间休息。

        这一天学校论坛里曝光混，混的那人，今天却没有发表任何帖子。最火的帖子来自于另一个id——如果甄仁今晚看了手机，就会发现这正是之前在曝光帖下评论“怀疑一波甄仁”的那个id。标题上写着“甄仁被叫去德育处”。打开这篇帖子，内容如下：

　　“你们也知道，学校老师开始找学生们喝茶了。老师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把哪个学生叫走，都是有的放矢。今天老师们叫走了甄仁，而甄仁从德育处回来时据他们实验班的人说，她看起来是哭过的。所以，我怀疑被曝光的坏学生是甄仁。

　　再说了，除了甄仁，你们觉得还有哪个小混混会害怕处分？也就是她这样容不得一点儿污点的好学生吧。”

　　评论区里不是写着“臣附议”，就是“加一”，有些甚至开始下庄，赌被曝光的是不是甄仁。

　　周二。

　　甄仁早上从家走，穿过半个大院，再过马路到学校，一共需要走三里地，十五分钟。这会儿是秋天的早上，虽然天亮了，但现在是六点半，看不到太阳的。甄仁一路上都在盼望着旭日的东升，哪怕太阳只露出一点点边儿也好。可是，十五分钟过去，当甄仁走进学校的时候，太阳依旧没有升起来。白天甄仁在教室里猫着，基本不出楼，毕竟甄仁在学校里学习时，不会有心思去看看太阳。她就猫在教室里，一直猫到晚上放学——晚上放学时，天也是亮的，但是依然看不到太阳。

　　冬天太阳起的越来越晚，落得越来越晚。甄仁再也看不到太阳了。

　　甄仁进了教室，她觉察到周围人在对她指指点点，宽大的校服袖子下，甄仁攥起拳头，整齐的指甲扎在手掌上，留下一道挺深的痕迹。表面上，甄仁却是云淡风轻，一副毫不在意别人的样子。

　　甄仁落座，一打开校园论坛，就看到了昨晚最火的那篇帖子。看到标题和标题下方的预览内容，她感受得到发帖人的语气和前两天发曝光帖的人大同小异；甄仁从手机屏幕左上角看了看发帖人的id号和头像，眯了眯眼睛，想起来了那一条骂声无数的评论——“我怀疑一波甄仁”。

　　甄仁把校园论坛关闭，向左手边看了看同桌，此时她的同桌还在埋头学习。甄仁记得清楚，自己以往学习的时候她总是要打扰两下自己。

　　甄仁把手机收好，看了看同桌离桌面越来越近的肩膀和脑袋，在心里哼了一声。而左胳膊抬起来往同桌身上猛地一压，“咚”地一声闷响，同桌的脑袋和肩膀磕在了桌子上。

　　“艹！甄仁！”甄仁同桌正聚精会神写着题，忽然被甄仁这么一压，撞在桌子上，她抬起头，把甄仁左胳膊拽下去，一边揉着自己磕得通红的脑门一边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那尖锐的声音和甄仁与她在酒吧遇见的时候一模一样。

　　“仁儿啊，你咋那么莽。”甄仁旁边那人全程目睹甄仁犯愣，乐出了声。这位同学内心默默道：甄仁的同桌那孩子，乖巧甜美的人设，刚才崩了一下……

　　“不好意思哈，看你太可爱了，总是忍不住动手动脚。”甄仁冲着同桌假笑着，她故意把欠儿兮兮的劲儿拿了出来，让人看了哭笑不得。

　　本来甄仁的同桌内心里已经把甄仁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可是当她看到甄仁这副欠儿嗖的样子，有火儿也没处发，胸口一闷，差点吐血三升。

　　甄仁脑子开窍还没有多久，刚刚开始坑别人，她本意是想让左手边这厮脑袋磕桌子上一下，学习不下去，还没有意识到其他同学看甄仁的同桌眼神里多了一点儿嫌弃和暴躁——大早上起来，一个个起床气都不小，这会儿又在学习，教室内必须安静，否则就炸。

　　甄仁和她的同桌闹出来的动静气着了全班。甄仁在同学们的印象中已经是个混，混了，同学们懒得理她；可是甄仁的同桌，每天一副乖巧的样子，同学们本来就担心她被甄仁带坏——眼下又飙脏话又瞎嚷嚷，让同学们对她多了些厌恶。

　　接下来的一整天，甄仁和她的同桌表面上依然玩的极好，风平浪静。学生们起床气过了，也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晚上。

　　甄仁琢磨着，发帖人应该会在这会儿功夫说一下自己曝，光的是谁。甄仁不停刷新着论坛，不一会儿，屏幕上方出现一行红字：“已为您更新一条内容”。

　　来了。

　　那个发帖人标题写着“我给你们说说是谁”，底下附了一张图，是这人和学校老师对话的截图：学校老师问发帖人，曝，光的是谁。

　　发帖人在私聊里没有回话，而是通过发帖，来告诉老师答案。

　　“你们一直在奇怪我说的是谁吧。”甄仁默念着这篇帖子，“如果我想要说的是那些明目张胆的坏学生，我肯定不会多此一举发帖；我发帖的目的是，把隐藏起来的坏学生给揪出来，让大家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众所周知，甄仁，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学霸——她在人后也应该是极其自律的。可是，如我之前所说，她在背地里做过那么多作为学生不应该做的事。我的目的也只是让大家不要受到不好的影响。”

　　甄仁看着这篇帖子，发帖人的语气她十分熟悉——正是她同桌的口气，一开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口气，三言两语便把自己去酒吧这件事说得让人感觉情有可原。

　　再往下翻，评论区里一片啧啧声：

　　“我们本来觉得你曝，光，混，混是多此一举……”

　　“楼主不惜生命也要曝，光，坏学生啊，nb”

　　“敬楼主是条汉子。”

　　甄仁冷笑：这是一群zz啊。十三四五岁的年纪，竟然没有点儿自己想法，别人说什么是什么。甄仁想了想，其实附和别人也无可厚非——毕竟枪打出头鸟，这会儿要是有人怀疑发帖人，不得被炮轰至死？

　　不只是甄仁同桌心思深沉，其他的同学，那些十三四五岁的少年人，心思也并不单纯。甄仁是个开蒙晚的。

　　所幸，甄仁现在懂事，还不算太晚。甄仁心里有了打算。

　　周三。

　　德育处每周三更新公告栏，告知一下谁被处分，或者是谁被奖励等等。

　　甄仁前一天晚上愣是没睡着，早上五点半就起来了。早上这会儿第一个进学校，发现公告栏已经更新了——学校为了保证准时，周二晚上就会更新公告栏。

　　白纸黑字，洋洋洒洒写满了人名，甄仁的名字写在最后一个；旁边又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处分结果。甄仁心惊胆战地看过去，却愣住了。

　　日常表现，扣十分。

　　没了。

　　而且还有备注，如果日后表现好，可以撤销扣分。

　　甄仁本来打算今天晚上就准备转学的。她清楚自己极大概率要被劝退；就算没有被劝退，也是要留校观察的。对于甄仁来说，没有劝退就已经算是转机了。眼下的情况，让甄仁怀疑是不是自己家祖坟爆炸了。

　　甄仁呆呆地从校门口公告栏走回教室。明明只是几十米的距离，甄仁却觉得自己走了十万八千里。

　　一路上甄仁大致想明白了这件事：多半是副校长为她说了情，再加上自己对于学校提高知名度有关键影响，所以自己才被留了下来。

　　背景，自己的价值，都是自己手上的筹码。甄仁接下来要动手了。

　　中午。

　　甄仁和同桌一直是在一起吃饭的，往常其中一个人吃完饭后会等另一个人。不过今天，甄仁的同桌吃完饭就和甄仁说有急事，便急急忙忙离开了饭馆。

　　甄仁盯着同桌出了饭馆门之后，手中放下还盛着不少米饭的碗，也跟着同桌后面走了出去。这时，甄仁暗暗庆幸着她们两个常来的这家饭馆是先结账再上菜的。

　　学校周围，方圆五公里内甄仁都无比熟悉，甄仁和同桌中午去的那家饭馆，从学校出来向南走五百多米，再向东四百米就到了——不过这中间不止一条路可以走。

　　甄仁出了饭馆门，远远看到了自己的同桌：她已经走出去了几十米。甄仁等同桌走到十字路口要转弯的时候，她动身了。

　　甄仁走了几十米之后，拐进了一个街道办事处，斜穿到学校所在的那条道路上。

　　这会儿甄仁和同桌只离了二十多米远。甄仁本想就这样从街道办事处走出去，在正后面跟着同桌。可是，甄仁又想起来在德育处时班主任给她看的照片，以及在街上看到的身前走着的那个人——甄仁的好同桌会不会一边走，一边又在身前拿着手机，开着前置摄像头看身后，以此来确认自己有没有追上她？

　　甄仁认为她的好同桌极有可能这样做。于是耐心地在街道办事处院子里待了会儿，估摸着自己的同桌差不多走到了学校，这才从院子里转出来，快步走回学校。

　　甄仁轻手轻脚上了楼，走到后门，往教室里一探头，她看着同桌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折腾什么。甄仁一脚从门口迈到同桌身后，拍了同桌一下。

　　同桌被吓得一抖，慌忙抬头，见自己前面没有人，又转头看向身后；甄仁趁着同桌一抬头又一转头的功夫，低头看见了同桌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熟悉的蓝色边框，而屏幕左上角的头像是红黑交错的色调——是发帖人的头像没错了。

　　甄仁确认完这一点时，同桌也是在这会儿手上反应过来，把手机屏幕给按灭了。“你能不能别老吓我？”甄仁同桌埋怨道，“还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姑娘心里暗暗纳闷，自己刚才从饭馆回学校，一路上都很警惕，一直开着前置摄像头往身后扫着，生怕甄仁会跟上来，可是明明她也没有看到甄仁的身影，甄仁怎么回来这么快的？

　　甄仁笑道：“看你太可爱了，实在是每次都忍不住想吓你，看看你什么反应；你吃完饭以后走掉的时候，我想起来今天我作业还没写，所以骑共享单车回来的——怎么？你没看见我？”甄仁同桌后背微微冒出了一些冷汗：自己光顾着看人行道上有没有甄仁的身影，忘记看自行车道了。她又琢磨一番，担心甄仁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她琢磨着自己承受不住甄仁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报复。

　　可是她又转念一想，甄仁这个脑子缺根弦、天天不想事儿、喜怒形于色的主，要是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早就和自己翻脸了。她又放下心来。

　　人算不如天算。她做梦也想不到甄仁一夜之间会变许多。毕竟只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心思就算再深沉也不会到哪里去，想事情时总会漏掉一些情况的。

　　两人又假惺惺地闲聊两句，甄仁满脸假笑地坐回了座位，她觉得自己的同桌脸色多多少少有些铁青。

　　周四。

　　“姐，你们这两天放假了啊？”甄仁晚上在家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电话；来自和甄仁玩得好的兵姐姐的电话。“明天晚上五点，去我们学校南边的小树林等我。记得拿两瓶啤酒，我等人的时候喝。”

　　甄仁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扩大，左手成拳，大拇指摩挲着食指的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