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汹汹二篇

　　甄仁听着楼道里回荡的哗然声，有些尴尬，她知道这所学校的老师们是实干派——先搜集齐证据，再把人一波带走。现在看来，自己可能被发现了什么；可是明明，想要调查她在校外的行为又是极其不容易……

　　走到德育处门口，甄仁正好遇到一个女学生从德育处里走出来。

       甄仁这会儿还不太能看出来别人脸儿白脸儿黑。可是在这个刚刚从德育处走出来的姑娘的脸上，甄仁第一次晓得了什么叫苍白如纸。

       甄仁进了德育处的门，偌大的办公室里没有别的学生在。甄仁这才回味过来自己是最后一个被叫来“喝茶”的。德育处这里，老师极多——有班主任，年级主任，德育处老师，德育处主任，副校长，还有一些甄仁不认识的人，应该也是学校领导。

　　甄仁不害怕班主任和年级主任——因为她们平时给自己上课的时候，对自己的印象极佳；副校长和她关系好更不必说。甄仁害怕的是德育处的老师和主任，严肃得让人胃疼。

　　甄仁现在只能强装淡定。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老师们好。”甄仁看不太懂别人的神情，但是她此刻清清楚楚从年级主任的脸上读出了一抹难以置信——这是甄仁看出来别人脸上神情的第二次。

　　“甄仁，老师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学生……”班主任率先开口：“所以应该不会像那些同学一样，游手好闲……吧。”

　　甄仁皱了皱眉，环顾了一下周围老师们，开口道：“老师，您们应该看到，校园帖里有怀疑我游手好闲的评论；但是您们应该也看到了，那条评论底下，同学们都说肯定不是我。”

　　甄仁现在暂时还不太懂得说话的技巧——她说的是别人对怀疑她的人否定，自己还没有对怀疑自己的人进行否定。

　　老师们皱眉。这些老师看到过甄仁的成绩，一直认为甄仁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毕竟，没有强大的自控能力和学习能力，只靠着狗屎运根本不可能做到次次考试年级第一。

　　然而，听过甄仁这一番辩解，对她的好印象全部崩塌。他们现在只觉得甄仁是个叛逆的孩子——眼见为实，在他们眼里，甄仁说的话还有她的态度像是在说“他们看我是个好学生不就完了，背地里我是什么样子你们不用知道”。

　　“说的是不是你，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德育处的老师冷冷开口，话里无不讽刺：“同学们只能看到你的表面。”

　　甄仁根本察觉不到自己说错话了。这时候她的情商还很低——也难怪有人说她书呆子了。

　　这也是甄仁回想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才发现原因的。

　　甄仁现在听着德育处老师说话，只觉得脑仁儿疼：“老师，发帖人说的不是我。”

　　“不是你？”年级主任深吸一口气：“咱们学校，在校门外的马路上按了摄像头。开学第一天晚上，你就和一群不知道是什么人，从学校对面的大院东门出来，之后往南走。而南边只有一间酒吧！”年级主任说到后面已经吼了出来。

　　甄仁咬牙。一颗心脏噗通噗通地狂跳起来。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甄仁，而甄仁低着头。

　　没有人注意到副校长的神情。虽然她也皱着眉，但是神情里却没有责备和失望，有的是惋惜。

　　她在想，多好的一个孩子……自己亲眼看着甄仁长大，这孩子一直很乖的……背地里不良，也只是因为她从小没有人可以教……

　　副校长忽然发现还有转机——不过日后，甄仁会遭受其他方面的议论。

　　但是目前只能这样了。

　　“甄仁，抽烟喝酒早恋的人，是不是你？”班主任责问道。

　　甄仁抿了抿嘴唇，想说个“是”字，但是她却没办法说服自己，让自己开口。

　　沉默片刻，班主任深吸一口气，她十分惋惜——惋惜自己的得意学生有可能就这样被退学；等到明年中考的时候，如果没有甄仁，也就没有学生能给她的教学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也就没办法升职加薪。

　　可是她又不能包庇甄仁。否则她会落下“势利眼”，“师，德，败，坏”等名声，到那时候，她就无法往上升了。

　　她只能牺牲这个得意学生，她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各位老师们，曾经有同学匿名给我发过照片。”甄仁的班主任调出来自己和匿名学生的对话框，点开了匿名学生发来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的确是甄仁，她和一个瘦瘦高高，长得挺好看的男孩子挽着手，笑容满面。

　　班主任的手机在老师们的手里传了一圈，又传到了甄仁手上。

　　甄仁看了一眼照片，顿时手脚冰凉。

　　“甄仁同学，抽烟喝酒打架早恋的人，是不是你？”德育处的老师推了推眼镜，冷冷问道。

　　“……是。”甄仁从牙缝里挤出来了这个字。

　　“现在，我们对有不良事迹的同学都进行了调查，之后会给予处分。在网络上发帖的同学，我们会具体问一下那位同学想要指认谁。”德育处老师盯着甄仁，“你现在回去吧。到时候记得来领处分。”

　　甄仁点头，低声道：“老师再见。”走出德育处的时候，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甄仁意识到，现在再怎么发火也没用。不如安静一点，给自己刷一丢丢好感度。

　　甄仁走后。

　　德育处里一片寂静。

　　老师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背地里抽烟喝酒打架早恋……学习还这么好的人。学校每次的考试题，都是考试前一天晚上老师们通宵出的，出完题基本上就天亮了，绝无透题的可能；而学生们考试的时候，桌子上会在四面八方放上高高的挡板——一次两次考第一是狗，屎运，但是要说甄仁每次考试都是抄袭，根本就不可能。

　　况且，甄仁几乎每个科目的成绩，都是年级第一。就算被抄袭的人是年级第二那个孩子，甄仁也绝对不可能比被抄袭的人成绩好那么多。

　　学校领导和老师们脑子里只盘旋着两个字：妖孽。

　　“如果，发帖人明面上指证的不良少女是甄仁，我们该怎么办？”有年轻老师率先开口。他们多少也能厘清甄仁对于这个学校的意义，而且他们意识得到，这件事情学校必须处理：谁让这个学生这么愣，还能把这种事情挑明……

　　“劝退。”那个刻板的德育处老师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学校还不能勒令学生退学，所以只能劝退。

　　又是一阵沉默。这些老师思量着：甄仁如果被劝退，对于学校来说，是一笔极大的损失。

　　如果在中考中，某所学校有学生考的好，意味着这所学校在九月份可以拥有更加优秀的生源，这样以来就形成了良性循环。

　　虽然是九年义务教育，小升初都是划片，但是很多家长都会想尽办法，把自己家的孩子送去一个更好的初中。

　　再看甄仁，她只要发挥稳定，中考的时候是第一名无疑了——也许有可能是市第一名。

　　可是，作为一个学校的第一名，还抽烟喝酒打架，这要是传出去，学校的情况肯定好不了。

　　而年级主任和班主任更是不希望甄仁落下处分的——优秀的中考生可以让她们有业绩，升职。

　　最为难的是德育处的老师们。她们给过一些小痞，子处分。这些小痞，子在初中毕业后，把德育处给砸了。现在的德育处主任，当时还只是一个新来的老师。她当时被那些学生们打伤。而学校为了息事宁人，直接让年纪轻轻的她当了德育处的主任。自此，她对处分学生这种事情有了阴影——一方面是怕学生们打，击，报，复，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这个德育处主任的位置来的实在惭愧。

　　因此，德育处的老师们尽管表面上严厉，实际上自从德育处被砸之后，也没有给过学生们什么处分。

　　“……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么？”德育处主任问了一句。

　　“……处分还是要给的。”学校一位书记沉吟。

　　副校长看出来，他们不太想对甄仁进行惩罚，顿时放心地开口道：“甄仁，我对她很了解——我和这孩子都住在同一个院儿里，看着她长大。”也就是说，副校长把甄仁划到了“和自己关系好”的队伍里。

　　本来打算支持书记的人还想说话，听副校一番话，立刻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事实上，得罪一个小小的副校长也没什么。这些成年人怕得罪的是副校长家的那位军级干部——副校长的先生，他手上有实权。他们不敢站错队。

　　而书记更是有点想抽自己——要是让副校长觉得自己故意和她对着来，还当众驳她面子，这就相当于驳了副校家的面子。

　　军队和地方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是职位越高，人脉关系越广，副校家的更是几乎一手通天，轻易就可以找人把他盘了。要是让副校家的觉得自己驳他面子，是只白眼狼，那么，指不定哪天自己就没了。

　　……事实证明，开大会的时候不要轻易发表意见，有什么事情，还是要私下再说……

　　所幸，副校长是个温和的人，不会在意书记说的话。她接着说道：“甄仁家里父辈和祖辈从军，从小就没什么人能一直照顾她，说起来，我算是照看过两眼这孩子。没有人教导她，甄仁学习还这么好，已经很难得了；而她在校外做的事情，也没有伤害什么人，更是没有在学生中间造成不良影响——这孩子本性不坏。引导一下就是了。”副校长喝了一口茶，“好好提醒她一下，按照校规，日常表现扣些分数，等她以后改正的时候再把分数加回来，大家看这样可以吗？”一众老师急忙表示赞成。

　　事实上，他们一上来听到副校说甄仁家里两代从军，就已经放弃了处分甄仁的念头。

　　“副校，在校外有不良行为的其他学生，也是在日常表现上扣分吗？”德育处老师问道。

　　“哦，她们啊，也跟甄仁一样吧，别让学生们觉得你们偏心了。”副校长手上拧紧了保温杯的盖子，不以为然地微笑着，笑容里还带着一些鄙视。

　　德育处主任一琢磨，对这些学生一视同仁，处罚得轻，既赢得了学生们的好感，也不会让那些小混，混起打击报复的念头——实是上策。于是连忙夸赞道：“还是副校想的周到，体谅学生们啊。”其他人也纷纷夸赞起了副校长。

　　再说甄仁。

　　甄仁出了德育处的门，慢慢往教室里走着。

　　此时已经放学，同学们三三两两往外走。他们看到甄仁的时候，会低下头去说两句悄悄话。甄仁觉得他们是在议论自己。甄仁很想把火烧一样的脸埋进手掌里。

　　而她表面上却依然镇定，当小混混头这么久，她潜意识里是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怂了的。

　　甄仁走到班门口，遇到了正在往出走的几个同学。话语里满是担忧：“仁儿啊，你没事儿吧。”

　　甄仁想说自己有事儿，事儿还特别大。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

　　“嗐，我能有什么事儿，老师们还能弄死我不成？”说着，嘴角微微上扬。

　　“没事儿就好……你声音好哑。”甄仁原本清脆的声音变得低沉许多，微微有些沙哑——这样的声音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会被撩到。

　　“变声期来的比较突然。”甄仁又和他们随意聊了两句，和他们道别之后，甄仁走进班里。这时候班里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回来啦。”甄仁同桌收拾好书包，抬起头，正好看到了走进班里的甄仁。

　　“嗯，回来了。”甄仁微微一笑，心里暗道奇怪：这个平时的八卦王者，这下怎么不好奇德育处的老师叫自己做什么去了？

　　甄仁看了一眼黑板上写的作业，把自己的桌子拉出来，把作业和几本练习册从桌洞里掏出来，又把书包从椅子拽到桌面上，把书本装进书包。

　　动作很快，和同桌没有任何接触。

　　甄仁背好书包，靠在桌子旁边，等着同桌一起出校门。甄仁同桌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把自己厚一点的外套穿上——十月份的北方已经开始转凉了。

　　这时，甄仁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一下，国庆放假期间， 她和之前的对象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在大街上看到在他们身前走着一个人，那个人身上穿着相似——不，是和甄仁同桌一样的外套。甄仁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人身形什么的，和她同桌是差不多的。

　　甄仁这时候想起了在德育处时见到的那张照片，有点模糊，又是从正面拍的；她又想起来班主任最开始找自己谈话的时候，自己问班主任怎么得知自己早恋的消息时，班主任略微一顿的样子；还有在酒吧和她的同桌遇到时，她同桌在她这里吃瘪后气的半死的样子。

　　这样一来，种种事件可以捋顺了。

　　甄仁双手笼袖，覆在校服外套下的两手大拇指互相摸了摸自己两手断掌的掌纹。如果经常和甄仁一起玩的人在这里的话，看到她这个动作，就会知道，她要打人了。

　　甄仁和同桌一道从教室往外走。甄仁的同桌看了一眼她：“你脸色好白。”

　　甄仁一愣：“有吗？”

　　同桌认真点头：“有的。而且声音好哑。哭过了？”

　　甄仁内心冷笑：哭过了……她倒是会猜。

　　可惜猜错了。

　　甄仁脸上的表情没控制住，轻撇了一下嘴。

　　同桌也就会错了意，以为她默认了。于是，她继续说着：“为什么哭啊？他们是不是要给你处分？”

　　甄仁这回是真的犯愁，叹了一口气：“说是让我等着。”甄仁话只说了一半，她期待着事情能出现哪怕一点点转机，也不敢再对这个转校生毫无防备。

　　出了校门口，甄仁需要过马路，而甄仁同桌直接左拐。

　　各自肚肠。

作者甄仁的声音变化有情绪的波动，也有变声期积累的原因；比如我变声期，声音就变得低了好多。 断掌是指手上智慧线和感情线相交，从手掌的一端至另一端，形成一线横越的手相，称为断掌——据说断掌的人打，人会更疼。 “副校家的”这个称呼来自于《红楼梦》中“周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