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纱厂的生意步入正轨之时,阮家还迎来了一个值得日夜笙歌的日子。
门窗都被贴上了火红的“囍”字,房梁和树上也都系上了红色的布条,喜乐自月初奏起,响了整整一个月。
月底,许千盈着大红色嫁衣嫁给了阮留年。
看着哥哥重新焕发出光彩的面庞,韶年心才稍稍有了安慰。
许千逢抱臂站在人群最后,眸中不经意流出的怅惘和失落被人群湮没。
叶秋声挽着他的手臂站在他的身旁,微笑从容,大方得体。
他再次靠了叶秋声的帮助,换得姐姐的自由身。恐怕这一生,他与韶年,再也无缘了。
来之前,叶秋声对他说:“今天晚上花灯节,你去见她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宴席结束后,韶年扶着微醺的阮留年去到新房。
退出门时,许千逢就站在不远处,见她出来,便朝着她的方向伸出右手。
韶年走向他,把手放在他的掌心,莞尔一笑:“这次终于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许千逢不语,攥紧她的手。
掠过叶秋声时,韶年看见了她冷漠却哀伤的眼神。
灯火阑珊中,街上的行人从他们身旁走过,偶尔留下几句情人间的低喃,亲人间的欢笑,朋友间的吵闹。
许千逢从街旁的小贩处,买了一只糖葫芦给她,温润的眉眼被灯火照得益发柔和。
“你说,如果我们以前也能像现在这样相处,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种地步?”韶年问。
他牵着她往前走,良久,低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也许吧。”
韶年忽然停下脚步,示意他看河边的花灯。
八年前,这方土地,立着曾经的他和她,许过两个终究没能实现的愿望。
八年前的阮韶年,对心里的自己说:“希望可以和许千逢携手相伴余生,不离不弃。”
八年前的许千逢,原本并无任何愿望,只是当那女子闭上眼睛的瞬间,微凉的夜风吹来,一个愿望已从心底悄然而生。
那个愿望是抛弃所有包袱,名利、金钱、地位,一切虚浮的所有,陪她到生命尽头。
又是一阵风吹来,韶年放开手中的花灯,任它随水漂流、远去。
“许千逢,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韶年看向他,柔声问,“四年前发生的一切,我可以了解吗?”
他皱起眉,颓唐地倚到身后的桥柱上:
“我为日本人提供过jun huo的事情,不知被谁扒了出来。那些人顺着线索翻出许家与日本人的陈年旧账,一并呈了上去。叶秋声的父亲是彻彻底底为日本做事的。我的货大多经他的手卖到日本人那里去。许家颠覆时,由于我和叶秋声的关系,叶家也不曾幸免。韶年,都是我的错……我后悔了,很早以前就后悔了。”
韶年握住他的手,许久不曾开口。
是他多情惹来那女子青眼,借她手做起自己的生意;也是他露了马脚,害得两家颠覆。
为了救他,姐姐失了自由身,叶秋声被砍掉一只手。
从头到尾,祸由己生,不能怨人。
“叶秋声为你做的这些,换做我的话,定然不敢。”韶年笑着说。
许千逢的脸微微发白,顿了顿,将她拉入怀中。
所以他才不离开叶秋声,所以他才舍弃韶年和他们的孩子,所以他再爱也无法宣之于口。
他的爱是卑劣的、下流的,不能玷污了她烂漫的世界。
街上的行人愈来愈少,灯一盏一盏的灭掉,夜色着实昏暗。
韶年说,我们到桥上走走吧。
他牵着她的手,从这头漫至那头,从那头再到这头。临别前,韶年踮起脚尖吻了他。
值得一提的是,两唇相接的那一瞬间,远方的天际不知谁点燃了一支烟花,向四处绚烂开来,美得令人心碎。
烟花冷时,韶年也在退后,身形离他越来越远。一双眼睛盛了满满的光亮,不知是月光,还是泪光。
许千逢看见她张了张口,却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当他正想上前时,她已转身疾步朝反方向走去。
韶年边走,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刚刚那句想对他说,却又不敢说的话,最终她以口型表达了出来。
他听不见,也一定没看清。
知爱,知恐,知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