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极冷的夜,大雨瓢泼着从天上落下,砸在脸上生疼。
韶年立在许家门口,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站在她对面的,是同样狼狈的许千逢。
“韶年……”他迟疑的上前几步,伸出手想要去拉她,却被她狠狠甩开。近了看,她的双眼猩红,眼圈下一片乌青。
“许千逢,我们的囡囡没有了,你开心吗?你终于不用再被我束缚着了。”韶年开口,声音接近嘶哑,透着绝望。
她已经哭了一天。
他抿紧了唇,锋利的眉痛苦地皱着。
“四年了,你哪怕有一刻是珍惜我的吗?
“囡囡已经两岁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把她当成一条鲜活的生命呢?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想看到的结果吗?
“你不如把我休了吧。”
韶年眼泪几乎流干,脸上淌着的,她也分不清,究竟是雨还是泪。说这些话,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透着一股死灰的绝望将许千逢包围,他看见韶年开始朝斜前方走去,衣袂擦过他冰冷的手臂。
而他,亦未曾挽留。
他在她的身影消失后进了家。
正厅内放着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木,他走近看,是他们两岁的女儿。
她才多高,仅仅占了这口棺的三分之一。
许千逢想起,囡囡出生后,韶年问他:“我们该给囡囡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他想了好久,最终还是说:“先叫着囡囡吧,以后再仔细想想名字。”
他都快忘了这回事,就跟着别人一起喊“囡囡”,韶年也没有再次向他提起。直到现在,棺木中紧闭双眼的两岁女童也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咚”。身后传来一阵声响,是本已走远的韶年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拌倒在门口。
他本能地朝她伸出手,她却已起身,径直跑向棺木,抱出囡囡。
而后,像没有看见他一样,再次冲进瓢泼的大雨中。
第二天的报纸,同时刊上了关于许家的两则新闻。
头条版面上,是许千逢的父亲和叶秋声的父亲勾结日本被捕,两家女眷遭流放的消息。另外一则,只是占据了报纸的一个小小角落,是许千逢一纸休书休了结发妻阮韶年的消息。
许千逢坐在桌前,捏着报纸的手止不住发抖,明显可以看见多处青筋突起。
然而谁也不知道,那纸休书 是韶年亲手写的。
她寻到情报局,求了半夜,阮留年才答应了这个请求,将她亲手写的休书转交给了报社的主编。他的面色看起来也不太好,兄妹两人倚墙而坐,只剩下沉默。
父亲反ge ming,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丁,许千逢又怎么会没事?韶年不用问,自然也能猜到,是许千盈用自己换了弟弟的命。至于这其中的交易如何做,她就不得知了。
“囡囡呢?”良久,阮留年低声问。
“葬了。”韶年垂下眼,“他说好要带我和囡囡走的,军队来之前,他把我们藏在酒馆的地窖里便离开了,他没再来,囡囡饿的直哭,我出去给她寻吃的,回来时她已没了呼吸。老板说,军队找来了这儿,囡囡只是哭,那些人便将她……你知道吗?囡囡脖子上的一圈掐痕青紫,连眼睛都不曾闭上。”
阮留年蹙紧眉:“许千逢去了哪里?”
韶年无力地笑了笑:“他去寻了叶秋声,把她安全地送上了船。这个时间,想必她已经到了别国。黄昏时,我带囡囡的尸体回了家。他回来时,已经完全入了夜。”
阮留年紧紧抱住妹妹,韶年看到,他的肩膀剧烈的颤抖,一滴冰凉的泪划进她的颈间。
“我从来没有如此这般去等待过一个人,这一天的耐心与焦灼几乎将我吞没,我不知道许千逢究竟爱的是叶秋声哪里?竟能让他舍得扔下我和我们的孩子。”
嫁给他的四年里,韶年几乎每天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昔日剪下的发,如今又快及腰,她却始终不敢拿出当年的勇气,一把剪掉这把怨。
而这红尘间的嗔恨,亦不是说断就能断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