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4

　　待到许千逢和叶秋声的恋情闹得满城风雨时，韶年已能自由地下床走动。

　　堕胎不过就是一个孩子没了，这种疼痛只是暂时的，不会疼多久。

　　韶年想起两个月前的那个黄昏，其实喝掉那碗汤药并没用多大的勇气，更多的反而是冲动。她不后悔,大概是因为那时的她，是有骨气的。

　　自她第二日从昏迷中醒来，便再没见过许千逢，只是偶耳听得一些下人的闲言碎语:“少爷回英国了”“少爷和和叶小姐是当真般配的”“听说少爷他们回来了”……

　　再见到他们，是在又一星期后。

　　阿宝见她日日沉默，便再三要求出去散心。韶年拗不过她的胡搅蛮缠,便应了她。

　　阿宝带她去了一个点心铺，里面卖许多西洋点心。阿宝垂涎已久，正准备大快朵颐，余光却瞥到两个眼熟的身影自楼梯上下来，郎才女貌，谈笑风生，着实般配得紧。

　　韶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愣了。她自是听到过许多风言风语,但她相信丈夫的为人，即便再对她再冷漠，也断然不会做出那些伤风败俗之事。现在看来，他还真得是对她冷漠得不近人情。

　　“王八蛋!”阿宝暗暗骂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许千逢!"他们二人经过桌旁时，韶年竟鬼使神差地喊了他。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韶年，略微迟疑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韶年抿嘴笑，只是那笑意并未直达眼底、心底。

　　许千逢避开她的视线，哪怕这目光里，并无半分责备和质问，似乎就是两个平淡的朋友在闲聊家常般。

　　“早些回家。”他说。

　　“早些回家便不会再遇到你了。”韶年盯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 ，喃喃道。

　　所以她没有回家，在街上来回游荡，直至夜色昏黑。她发现，街上的店面大多换了招牌，店名前少不免要加上“西洋”二字。

　　她问阿宝:“我们当真是乡下土包子了吗？”

　　阿宝不回答，拉着她进理发店。

　　剪头发的小师傅为她们做了西式的烫发，镜中的人瞬间换了模样。

　　“小姐，我适合吗？”阿宝顶着俏皮的短发跑来问她。

　　韶年点头，伸手理了理自己及腰的发。

　　“剪了吧。”良久，她轻声说。

　　小师傅拿着剪刀，犹豫不决:“这可是刚烫好……”

　　“剪了吧。”韶年重复一遍，多了些坚定。

　　手起刀落，镜中人又换了一副模样。

　　青丝是情，青丝亦是怨。由爱故生嗔，由爱故生忧。

　　阿宝瞪大了眼睛，拾起一缕发，挽成结装进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叹了口气。

　　再回家时，天已黑透，夜色裹着凉意。韶年这才恍然发现，又已入了秋。而她，已嫁作人妇一年时间。

　　韶年推开房门时，许千逢正坐在床边， 手中把玩着她亲手做给孩子的虎头鞋，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推门声，他便抬起了头，然后愣了神。

　　“怎么剪了头发?”他皱着眉头，面色不太好。

　　韶年走到桌旁，倒了杯温开水，答道:“觉得过于麻烦。”

　　他没作声，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她走过来。伸手撩起她耳边的发，沉声道:"不如原来好看。”

　　“我以为你会喜欢。”韶年笑着说，语气难掩失望。

　　“是因为叶秋声吗？”

　　“有她的原因。”

　　韶年啜了一小口水，干涸的嗓子瞬间舒服不少。

　　许千逢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停在她的眼角。良久，他俯下身亲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脸……

　　缠绵中，韶年问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男子:“我们还会有一辈子吗?”

　　他闭了闭眼，终是没有答话。

　　大抵是没有了。韶年想。

　　第二日醒来时，许千逢已然不在身边。韶年独自穿衣洗漱，听得阿宝的碎碎念：“那个叶秋声又来了，这里再怎么说也是许府，他们到底还有没有把你这个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放在眼里?这难不成许千逢还要娶个三妻四妾吗？”

　　韶年笑了笑，抚着只及耳垂长度的头发，些许苦涩。

　　午时，韶年随阿宝在园中散步，长廊尽头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她顿了顿脚步，定睛看去，眼眶瞬时湿润，竟是许久未见的哥哥！

　　她已经一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娘家人了，哥哥三番托人捎来书信，希望她能同许千逢一道回家看看。而她只是回了句“安好，勿念”，随便找些理由搪塞过去。眼泪洒落笔间，是无奈。

　　阮留年见她走近，温和地笑笑，揉了揉她的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宠溺:“你这丫头，怎么瘦了这么多？”

　　韶年缩着脖子笑:“自然不是到哪儿都有人像哥哥你这样宠着。”

　　那是在许千逢面前少有的活泼与娇憨。他站在一边，怔怔地想，韶年本该是一个多么好的姑娘，如果不是嫁给了他。

　　阮留年哈哈一笑，挥手示意下人过来，塞给她大包小包的特产，说:“你好好过日子，不必再抽时间回家了。我来看看你，母亲倒也能放下心。我来这边还有很多要事要办，就不多陪你了。你照顾好自己，多吃点，不要再瘦了。”

　　韶年红着眼眶，将哥哥送到家门口。

　　临走前，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许千逢。

　　可那个眼神，到底藏着些什么秘密和深意，也没人知晓。

　　“你可知道我哥哥与你姐姐的事？”送阮留年离开后，韶年问许千逢。

　　他点头。阮留年与许千盈同在情报局里工作，搭档日子久了，倒生出些郎情妾意，悠然的谈起了恋爱。

　　“你看，自由恋爱多好。”

　　韶年望了望暗沉的天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