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3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又谢，零落成泥时，许千逢去了伦敦。

　　韶年带着阿宝守在院子门口，直到车子的尾气弥散，久久不曾离去。

　　“阿宝，他会念及我吗？”韶年喃喃问。

　　阿宝不做声。她向来不喜欢这个姑爷，也只喊他“公子”，许千逢每每听了只会习惯性的皱眉，从不多说什么。他对于韶年及她身边的人，从不多话。

　　但许千逢走后的第二个月，便被韶年害喜的消息催的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推开房门，韶年坐在桌边，一针一线绣着孩童穿的衣服，眉眼含笑，清丽动人。

　　“几个月了？”许千逢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复杂得很，有些发慌。

　　听的他的声音，韶年欢喜地抬起头来，细小的针不小心刺到手也没察觉，用极度轻快的语调告诉他:“郎中说快两个月了。”

　　许千逢皱了皱眉，走至桌边坐下。桌面上一放了几套小小的衣物，甚至还有一双虎头鞋，但他看着却有些刺眼。

　　“呀！怎么扎手了？”韶年后知后觉的轻轻喊了一声，连忙把手指放到嘴里吮吸，倒也不见多娇气。

　　“你喜欢孩子吗？”他问。

　　韶年点头，有些害羞的样子:“想要一个男孩子，像你，想要一个女孩子，也像你。”

　　他讪讪的笑，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柔柔的捶了一下，软绵绵的。

　　夜幕拉下时，他去了父亲的书房，再出来时已是三更，韶年房间的灯亮着，他走到窗边，往里看，她又斜倚着床棱睡着了，手中尚拿着针线。

　　他忆起，成婚的头一晚，他喝得微醺，半夜三更时偷偷来看她，竟发现她斜倚在床棱上睡去，头顶上繁重的钗饰和未曾掀起的盖头，让他的心紧了又紧，终是离去。

　　第二天韶年是在许千逢的怀中醒来的。

　　睁开眼，便看见他流畅的下颌线条，对于韶年来说，着实是一件幸福的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窃窃地欢喜。

　　许千逢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她小人得志的笑容映入眼帘:“你在开心什么?”

　　韶年抱住他，柔声答:“我在想,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也要这样睡觉。”

　　闻言，他有些微愣。半晌，才低声问她:“如果我不愿要这个孩子呢？”怀中的人僵直了身子,好一会，猛地坐起身，套上外衫匆匆离了房间。

　　许天逢拉了拉被子，盯着她刚刚睡过的位置发呆。

　　韶年是在院子里，第一次见到叶秋声的。

　　干练的齐耳短发，小脸庞大眼睛，略施粉黛的脸看起来干净舒心。

　　她似乎是头一回来，下人在前面领着路，见了韶年，微微欠了欠身道了句“少奶奶”。

　　韶年回以笑容，她想，没有梳洗的她此刻看起来一定有些狼狈。

　　那女子见了她却不走了，踱到她面前，将她上下扫视了一遍，问:“你便是许千逢的妻？”语气里亦有不屑。

　　韶年蹙眉，却还是礼貌地回了声“是”。

　　“许千逢在哪?”她又问，视线再次自上而下扫过韶年全身，让韶年极不自在。

　　“叶小姐，你不如随我来前厅等候吧。”下人察觉到她的不礼貌，自觉地替韶年回答她。

　　两个人走后不久， 阿宝匆匆端着一碗汤药朝她走来，责备道:“怎得穿这样少?着凉了可不仅对自己身体不好呢，可别忘了还有腹中胎儿……”

　　“阿宝，”韶年接过汤碗, 眼圈终是红了，“他还是不爱我，不想要我，也不想要这孩子。”

　　黄昏时分，韶年端着两碗汤药来到许千逢的书房。他正在与人论事，神色飞扬，对面的女子亦是眉眼带笑，溢出目中的，是深深的情意。韶年径直走上前，在二人不解的目光下，放下手中的托盘，高声问:

　　“倘若我不要这孩子，你会如何？”

　　他应当是猜不出来韶年会有这般勇气，一时语塞，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又听见她说:“我既受得了三寸金莲，自然也敢堕胎。”

　　说话间，她的视线落在叶秋声的脚面上。那是没有裹过的脚，再正常不过的脚，是许千逢说的“天足”。

　　许千逢低低唤了声:“阮韶年……”

　　旁边的叶秋声却忽地拿起了托盘中的两碗汤药，仔细地嗅了嗅，随即不悦地看向她:“为何两碗都是堕胎药？难道你不希望留下这个孩子吗？”

　　韶年不知她的不悦来身何处，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男子，猝然夺过一碗药，灌下肚去。瓷碗随着她的手落下，发出扰人的声响，碎在地上。而韶年，已转身冲出房。

　　书房内，转瞬剩下他们两人和溅出的汤药,以及满地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