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京郊五里处，名为太平的一座别院，那是昔年天下首富，内库第一任主人，叶闲生母生前所居之地。

　　叶闲站在太平别院门前良久，这里看起来干净而又条理，虽然死寂沉沉没有生气，但也看得出来这么多年，一直有人照看收拾着院子，才不至于让它败落。

　　“不管你是谁，”叶闲行了一个礼，即是祭拜叶轻眉，也是感谢多年来照看院子的人，“多谢你。”

　　庆帝其实并不经常来太平别院，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么自在随心，每日繁杂琐碎的政务足矣让他消磨掉整整一天的时间，但他也只会偶尔的偷偷懒，任性的自己一个人偷跑出宫，来太平别院待一会儿，给自己放个假。

　　叶闲很多年之前就看过庆帝的画像，他知道庆帝，但画像就是画像，即使技艺再精湛又如何，到底是画不出人的神韵的。

　　“在下叶闲。”叶闲看着眼前白衣黑裳的庆帝，他好像一点也不好奇眼前人的身份来历，也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在自己母亲的故居，他行了一礼，标准到无可挑剔。

　　“你是叶闲。”

　　庆帝原本都要离开了，结果叶闲却来找了，大宗师的耳力何其敏锐，刚刚叶闲在门口的那句话他听得见。

　　“是，叶闲，叶子的叶，闲云野鹤的闲。”叶闲抬头也不看着庆帝，只是转身面对着院中的池塘，面上无悲无喜，和塘水一样平静无波。

　　“挺好的，”庆帝看着身姿挺拔，端正守礼的叶闲，“都挺好的。”

　　叶闲看着庆帝的衣袍，突然有些不着边际的人想到，庆帝他其实不适合白色怎么寡淡的颜色的，刚刚叶闲第一眼看到庆帝的时候就明白，为什么当时他问陈萍萍自己生父是谁时，陈萍萍那副难言之苦的样子了，想来也是，监察院院长陈萍萍，南庆之中能让他有所顾虑之人，可不就只有眼前这位九五至尊了吗。

　　庆帝就是自己的生父，叶闲肯定至极，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调查提示，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但是自刚刚叶闲第一眼看到庆帝的时候，就明白，庆帝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不会错的。

　　“我娘好看吗？”叶闲不问庆帝的身份来历，只问叶轻眉的事情。

　　“她，很好看，明眸皓齿，艳丽大方，聪慧果决，风华绝代。”

　　叶闲看着好像在回忆着过往的庆帝，听了他的话，也只是一笑，并没有说些什么，他也在出身，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譬如，庆帝其实也很好看。

　　“你也挺好看的。”叶闲之前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随心所欲的性子，但是这句话，他原本不该说的，只是看着垂眸凝思的庆帝，一时居然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叶闲说的是实话，庆帝无疑是英俊帅气且有魅力的，他和叶闲有些过于清秀的容貌不同，庆帝的好看是阳刚的，五官精致而不女气，尤其是一双凤眼，生的却是妙极，贵气之中而又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倨傲。即使已经年过不惑，也与他无碍，经过岁月沉淀，更多了一份稳重内敛。

　　如此容貌已是罕有，但其实更让人难忘慑服的应该是他通身的气度，怎么说呢，霸气，傲气，贵气，在庆帝身上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可偏偏他又是个不喜欢守规矩的人，言行举止，穿衣打扮，都是随性而又洒脱的。

　　庆帝是一个很危险的人，即使他现在在叶闲眼前好似有意收敛这，但是叶闲自幼在锦绣富贵堆里打滚练出的眼神，自然看得出庆帝凤眼之中的深沉难测，那种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气势，仿若天成，刻入骨髓，他好像生来就该受万民跪拜，如此威势，叶闲生平所见，寥寥几人而已。

　　“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庆帝好像也被叶闲这堪称大胆的话给惊着了，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再开口时，眼中也更多出了几分柔和宠溺，看着叶闲的时候也更加慈爱了。

　　“那是因为他们怕您。”叶闲和庆帝并肩而立，这是极不和规矩的，但是两个人好像谁都没有主意一样。

　　“那你呢。”

　　庆帝没有说他的身份和自己跟叶闲之间的关系，叶闲也明白挑明，但是两个聪明人在一起说话是很简单的。

　　“我，”叶闲终于侧过身直视了庆帝的侧颜，眼中好似还是一片平静，“我也是怕的，但是和其他人对您的怕，应该不是一样的。”

　　庆帝听了叶闲似是而非的话，转瞬一想，也就明白了，庆帝觉得自己一个月的笑，都没有在叶闲面前的多。

　　叶闲和庆帝都是一身白衣，两个人并肩而立，站在池塘边，他们也不在交谈，都是安静地站着，不知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又或许这两个同样身处高位而有过多的身不由己的人，这对二十四年以来第一次见面的父子，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

　　这是一幅很和谐，很宁静，也很完美的画面，并肩而立的一对白衣男子，一儒雅，一隽秀，偶有微风袭来，吹动了池塘边的柳树枝叶，摇摇摆摆的好似对水梳妆的少女，宁静秀美的景致，总是让人心旷神怡的，若是可得长久，不知要惹多少人钦羡。

　　不过，有些东西注定转瞬即逝，留不住，不该留，忙里偷闲故意惬意，可到底沾了一个偷字，既然偷了东西，早晚都是要有归还之时的。

　　“我准备在京都待一年，在天河大街租了一个小院，地方还算是好找，院子不大，但是很精致，院子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我准备收拾收拾，再种上一些药草，然后开一个医馆，做个医生。”

　　“怎么想做医生了？可是缺银钱？”庆帝看了一眼身旁的叶闲，少年如玉一般无暇精致的容貌，依旧是一副恬淡无欲的神情，只是眼中较之刚才的平静，倒是明亮了一些。

　　“当年学毒，虽是为了自保，但也曾有过济世救人，救死扶伤之愿，可惜这么多年杂事缠身，一直没有机会实现幼时心意，如今终于得了空闲，算是全了自己的一个小心愿，”叶闲自顾自地说完这段话，才回答了庆帝刚刚的关心，“我一切都好，什么都不缺的。”

　　“我只有一个人，若是医馆开了起来，估计还要找一个伙计，可是我不喜欢身边跟着人，而且普通的伙计可入不了我的眼，”叶闲滔滔不绝地说着，庆帝站在一旁，“长的不能太难看，我可是颜控，手脚要利索一些，不能拖拖沓沓，不要是个多嘴杂舌的，话少安静一些的好，而且最好要会一些武功。”

　　“确实苛刻。”

　　叶闲知道自己的要求那是在招伙计，招下属还差不多，他平时也不是个多言的人，今日在庆帝面前，不知道怎么的就话多了起来。

　　“我要走了。”叶闲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了，他该走了，庆帝也该走了。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庆帝的声音难得的透出了几分鲜明急切和担心的情绪，其中或许也有一些心疼。

　　“陈院长细心替我调理了好久，珍惜药材流水一般送来，完全好了。”

　　“那又不是他的药材。”

　　叶闲听见了庆帝的轻语，一时也忍俊不禁，这话说的确实不像是一位帝王了，而更像是一位……父亲。

　　叶闲退后几步，站到了庆帝身后，然后躬身施礼，就准备离开，结果没有走几步，他到底还是停下了，回头看着孤身一人的庆帝背影。

　　“那个，”叶闲到底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称呼庆帝，“早晚多添衣服，按时吃饭，少食油腻辛辣之物，多吃水果，别喝浓茶凉茶，少熬夜，不要久站在风口，不要经常动怒，多多珍重自身。”

　　叶闲毫无条理的说了一大堆，然后在庆帝转身之前，在此施礼一拜。

　　“保重。”

　　庆帝又自己一个人在太平别院带了一个时辰，等天都快擦黑了，这才动身离开，他看着院子里熟悉的景色，薄唇嚅动几下，最后几乎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声：“好。”

　　叶闲从一石居吃了晚饭，这才又回了自己的住所，他坐在自己房间里，想着今日和庆帝的见面，一时心中居然莫名的觉得有些讽刺，想起自己临离开之前，对庆帝说的那些废话，一时更觉得羞涩，当时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既然说了那些话。

　　叶闲想了想，只觉得自己是被庆帝那张脸给迷晕了，毕竟一个资深的颜控，绝对拒绝不了庆帝的长相，他这么安慰着自己的失态，然后起身准备去烧水沐浴，刚刚站起来，心脏处的剧烈疼痛就又来了。

　　叶闲有些狼狈地跌落在地，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心脏处猛烈延绵的剧痛，周身经脉仿佛断裂一般，丹田处源源不断涌至全身的寒气，叶闲被折磨的痛不欲生，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去观察周遭了。

　　“谁？”

　　叶闲发现自己屋中突然多出了一个人的时候，为时已晚，那个人的手已经掐在了自己的命门之上，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看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人。

　　一身黑衣，看起来年岁不大，眼睛上还遮着一条黑色绸带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