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天,青州牧府闭府谢客的消息就传遍了天下。
天下人为之哗然。
尤其是那些剑修大派,初听这消息时不少掌门长老便是怒上心头,道这后生果然不识好歹,仗着天赋异禀便如此心高气傲。
愤怒过后,更多的是惋惜。明明一块璞玉摆在面前,却无缘雕琢。多少人为之感叹。
他们忽然反应过来,心想这小儿难道这般骄傲,除了那一剑来再也不肯拜入其他门下?
提起一剑来,这些名门大派忽然又泄了气,只剩感叹。
……
……
除夕并不知这些人的心思。
“时候未到。”
他对徐元淳这样说。徐元淳听不懂,除夕便不去理他,思绪发散,漫步到梅园赏花。
徐元淳远远的看着他,心想自己这儿子的确是有主见的过了头。
除夕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想法,他也不在乎,他只是想多享受些平静的日子。
于是他进了屋,用门挡住所有的目光。
屋子里很干净。
干净的意思并非是一尘不染,而是所有的东西都被整整齐齐的摆在应在的地方。
例如茶几上的越瓷茶盏,例如桌上的书,例如墙上悬挂的一柄三尺长的木剑,又例如窗边插的花。
茶杯里是上等的茉莉花,常有下人添杯,每日微烫。纸页微蜷的书上写的是天地大道,字字珠玑。花瓶里插的是新折的梅花,含苞待放。悬挂的木剑八面雕刻山河,沉稳厚重。
总之这屋子不像是孩子的住处,倒像是文人雅士的居所。
除夕的屋子从来都是这般模样,自五岁他亲手布置便未曾改变。
除夕坐到桌边,饮茶读书赏花。
这一饮,一读,一赏花,就是三年过去。
他从未练剑。
……
……
三年里发生了许许多多事。
天生剑体也几乎被人遗忘。
在这个世界,天天都有传奇上演,比如一年前北方忘川河中飞天畅游的大鱼,比如南方聚贤峰收徒齐十二,相比之下,天生剑体也只是大水谭里众多碧波之中略大的一道而已,如果没有清风推波助澜,很快就会趋于平静。
除夕则对目前的状况很满意。但不时又眉头微皱,痴痴的仰望星空。
而渐渐随着年龄的增大,他又多了两个爱好。
摸鱼,捉鸟。
摸的是牧府四海池里的锦鲤,捉的是百鸟园里的孔雀。
每年一次,共计三年。除夕把锦鲤的彩鳞刮下,令人缝制成甲胄,把孔雀尾羽拔净,做成华丽的披风,不时穿在身上,接受同辈孩童的艳羡。
似乎随着年龄的增大,他的性子却是越来越孩子气。
这几日,就连书也不读,茶也不饮,梅也不赏了。
徐元淳看待儿子的目光充满了挫败感。
从小到大,似乎他就没有看懂过自己这个儿子。
不过毕竟是亲生,好歹不能丢掉。于是徐元淳也不去理他。任由他自己胡闹。
而除夕似乎真的胡闹起来。
他开始练剑了。
还是那柄木剑,几乎和他一般高,被他拿在手里,和好几个小孩子玩勇者斗恶龙的游戏。
徐元淳一日见了,也不制止,只是心想难道这小子现在才开始玩剑,只是因为以前挥舞不动?
……
不论如何,日子还是这样一天天过去。
转眼又是两年。
牧府梅园的梅花开了一茬又一茬,长的已经比除夕高许多。
除夕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虽然不清楚天生剑体的特殊,但是若按修道传统的话,十五岁已经是最适合修道的最后一年,再晚的话个人天赋就要大打折扣了。
况且一剑来依旧没有丝毫开启山门的打算。
于是就有人再次按耐不住了。
这次来牧府的只是一位寻常剑派的宗主。想来那些真正的庞然大物已经放弃这个心高气傲的天生剑体。
比起天赋,他们更看重心性,也只有这些一般的势力,才会想着来试试运气。
即便如此,徐元淳还是欣喜莫名。
他理解儿子莫名的坚持,但也不想因为除夕的一时意气而毁了自己。
是的,在徐元淳眼里,这些年来除夕的表现,更像是因为当初年少轻狂,一心要拜入一剑来失败而造成的自暴自弃。
天下人都这样想。
包括这次前来的这位寻常剑派宗主。
现在明显那些大派拉不下脸面再来一次牧府,而虽然本派名声不显,但好歹能够收你为徒,带你入道,这本就不错了。
宗主这样想着,轻轻接过徐元淳奉的茶轻饮一口。
然后他就被请出门去。
看着禁闭的牧府大门良久,这位宗主才幡然清醒过来,口中茶水残留的清香也变成愤怒。
“好!好!好!”
宗主冷笑。拂袖而去。
从此,再也没有一个宗派上门。青州牧府再次恢复了先前的清冷。
除夕很高兴。他自有考量。
然后过几日他出门捡了一只猫。
狸花猫,很粘人。
猫是他在自家的避暑山庄里的猎场里捡的,他本来是想着捉一只鹰,或者训一条犬,来彰显自己的纨绔,但是既然遇上了,那就只得捡回家了。
更何况这小猫实在可爱。
除夕这些天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躺在竹椅上晒太阳,怀里抱着猫,思考以后的道路。
对目前的他来说,安稳是道,平凡是剑。
大道漫漫,也不过安安稳稳一步一步。
宝剑凌厉,入鞘总是修身敛性不露锋芒。
喧闹的府邸,避世的人。剑是礼器,不动杀伐方是君子之风。
……
……
时间又转瞬过去半多年。
除夕十六岁生辰将到。
整座牧府挂满了彩绫鞭炮。
尽管除夕无缘修道有些可惜,但是徐元淳还是像以前那样爱护自己的儿子。至少今年的生辰宴和往年一般无二。
除夕抱着一点都没长大的猫,心里略微有些感动。
时间再过三日。
除夕的十五岁只剩最后一天。
他却忽然就有些心神不宁。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
就连旁人邀他去打猎也没有答应。
“时候到了吗。”
除夕自己坐在房间里一个人仔细想了半天,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把积灰的书本重新摆上桌面,把枯萎的梅花换上新折的花苞,把木剑重新系在腰间,怀里却多了一只猫。
原本因为儿子的生日宴忙的焦头烂额的徐元淳忽听到下人来报,
“有客来。”
……
……
温十象的心情非常不好。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刚刚山门大开,自己还没有好好呼吸一次外界的新鲜自由空气,就要被迫去接什么天生剑体回宗。
温十象直翻白眼。
他没有选择御剑,而是步行。
因为除了想要拖延时间之外,他还有一个任务。
历练宗内一位特殊弟子。
说她特殊,是因为她已经十六岁才堪堪开始修道。
她有些不一样。
所以她的修炼也不一样。
温十象撇了一眼静静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心想若非看你是个女孩子,恐怕小爷早就把你丢在哪个犄角旮旯自生自灭了。
苏腊梅并不知道温十象的想法,她只是背着剑,一步一步走着。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她从宗派之中出发,一月有余,累计走了已经一千里。
对她来说,每一步,都是悟道,每一步,都是磨剑。
大道漫漫,终有尽头,十年一剑,锋芒才能毕露。
雪白的剑,丹红的裙。这世上,唯有腊梅染雪才更显娇艳。
温十象的眼里露出赞叹。
自出山后,小腊梅的剑意心境无不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增强,缓慢却又不息,就像一柄正在打磨的剑胚,逐渐变得完美。
虽未修道,已然磨剑。
此等人材,不愧为后天剑体。
若她是自己的弟子,只怕连出门都要亲自背着才是。
温十象自嘲的想道。反正宗派里的老家伙也不敢分给他哪怕一个弟子。
这样想着,温十象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面前有一座气派府邸。
在他身后,腊梅轻轻抬头,将府邸门上的一块肃穆匾额上的字轻轻念出,
“青州牧府。”
……
……
牧府客厅内,徐元淳激动的手都有些颤抖。
温十象坐在椅子上,腊梅就站在他身边。
除夕坐在他们对面,手里抱着一只猫。
腊梅只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猫就低下头去。
温十象倒是看了除夕许久,觉得这孩子相貌倒是生的清秀。
“原来这就是先天剑体。”
温十象啧啧道。
除夕奇道:“你看出了什么?”
温十象咧嘴一笑,“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恭维你而已。”
除夕哑然。
温十象大笑:“不过既然我家宗主发了话,那么想来先天剑体应该有可取之处。”
除夕道:“根据修行界的经验,天赋一词应该只用于十六岁之前。”
温十象问:“那你今年多大?”
除夕道:“明日就是我的十六岁生辰。”
温十象这下笑的像个奸计得逞的小人,道:“那不还是十五岁?”
“我家宗主只叫我在你十五岁之前带你回去,我只要今晚之前把你带回去就行了。至于剩下的,就是他自己该操心的事了。”
从青州牧府到一剑来,足足有一千里。但是温十象却仿佛真有把握能带着除夕一夜疾行一千里。
只是,
“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跟你走?”
除夕看着温十象,认真的问。
温十象笑道:“临出门前,温千岁许了很多好处让我用来谈判。”
“比如做他的亲传弟子,比如一柄上品仙剑,比如继承一座山。”
温十象忽然笑意一敛:“这样的好处还有很多很多,但我知道你这小家伙肯定会不为所动。”
除夕道:“温宗主也知道。”
他很清楚温千岁的性格。
温十象道:“所以他才让我来。”
除夕问:“你是谁?”
这不是挑衅,而是真的不知。
十五或三十年前一剑来并没有温十象这个人,这些年来也没有,似乎他是凭空冒出一般。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几天心情很不好。”
温十象认真道:“你应该理解一个人刚刚睡醒,就被人硬踹出门,一步一步走来青州牧府有多令人恼火。”
除夕问:“所以呢?”
温十象道:“所以我很生气。”
“我是一个无赖,不是莫剑山他们那样的君子。”
“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会更生气。”
“那我就会赖在你们家,住你的院子,抢你的卧房,甚至夺走你怀里的那只猫!”
除夕看了温十象很久很久,又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起身对徐元淳道:“老爹,替我收拾东西,我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
温十象又露出计谋得逞的微笑。
但是不等他笑容扩大,除夕就看着他轻声道:“虽然我知道你刚才是在开玩笑,但是我现在也很不高兴。”
温十象愕然,问:“所以呢?”
除夕道:“所以迟早有一天我会狠狠揍你一顿。”
温十象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哈,瞧你这小家伙,就是喜欢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