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是个天才，人尽皆知。
整个青州都流传着他的传说。
除夕是除夕那天生的，所以就叫除夕。
这本是很平常的名字，但当他的父亲是青州牧徐元淳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变得很不寻常。
天下分九州，九州有州牧，这是人间势力里仅次于皇室的九座庞然大物。
据说在除夕出生的那一晚，整座青州牧府都塞满了前来道贺的人。
这些人之中大多数为达官显贵，但其中又不乏一些流浪独行的浪客高人，隐世大宗的仙人师长，天南地北，各有不同，此时聚成一个特殊的小圈子窃窃私语，分外显眼。
同时，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了一把剑。
他们其实也都不是来道贺的，以他们的境界还不会把人间势力放在心上。
他们只是来确认一件事。
所以当小除夕被徐元淳抱出屋子的时候，原本嘈杂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静的能听见人的呼吸。
小除夕就当着这些人的面，轻轻笑了一声。
于是所有人的佩剑不受控般长吟而起，直入云霄，剑贯长虹。
第二日，除夕是天生剑体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青州。前来道贺的人将牧府大门前的青石板踏平了二指有余。
来的人其实又不是来道贺的。
所有人都知道天生剑体对修道来说意味着什么。当年那位三千里仙长春真人就是例子。
没有他，哪来的当今天下第一大派一剑来？
仙人分九州，九州皆乱世。天启四百九十年，有小儿练剑照君湖，一剑拨云三千里，天下尽归神州。
这故事脍炙人口，是因为它真实。三千里仙的那一剑，钉住了一剑来长达一千三百年的气运。这是何等的风光。
三千里仙就是天生剑体。
除夕也是。
若能收他为徒，天下岂不又出一个一剑来？
所有人的眼里都透着热切，希望能碰碰运气。
也只是碰碰运气，因为他们的剑对于一剑来来说太钝，太慢，太容易折断。
虽然一剑来近些年举派避世苦修，虽然一剑来新收了李怀枫，杨红叶这些绝世天才，但谁又敢说他们不会为了天生剑体而再次出山？
于是所有人只能向青州牧府递一封贺信，等待徐元淳的抉择。
一封封贺信就如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徐元淳也很无奈，一剑来不来信，不表态，他自然也不敢选。
这座庞然大物的恐怖之处在这一件事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好在修仙之人颇有耐性，念在徐除夕年岁尚幼，他们不介意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十年。
关于小除夕的传说也就流传了十年。
除夕也就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成长了十年。
世界安静的可怕。
除夕知道，他们之所以能够克制住心中的悸动，是因为一剑来还没有发声。
他们都在等待。
而在除夕过完十岁生日的几天后，终于有人再次敲响了牧府的大门。
......
......
修炼一途，早一步，快一生。
八岁太早，十岁为佳，十五最晚。
若想发挥修道者最大的潜能，十岁最好。
一剑来迟迟不见动静。
是否代表他们已经放弃？
没有人知道这个超级宗派的想法，但是眼看着时间流逝，终于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
...
除夕这时正在自己的庭院赏花。
十岁的他面容尚且稚嫩，走动间神色却略显老成。
或许是独自一人的缘故，他明显轻松了些，于是就露出了些许疲惫。
除夕被他们盯了整整十年，直到前些天那些烦人目光才彻底消失。
除夕知道，他们不是放弃，而是正式开始了争夺。没有人把目光探来，也只是因为这会引起其他门派的不满。
除夕忽然叹了一口气，不知自己的舒心日子还能再过几天。
除夕面前是和他一般高的腊梅，已经开满。
此时正值盛夏，也只有青州牧府才有这般大手笔，会为了一个孩子的喜好而网罗天下梅花，栽于一院，四季不败。
除夕看着眼前的腊梅，忽然觉得也差不多了。
于是就有一仆人匆匆而入，对他道有客人来。
.....
来的是一位老者。背了一把剑。
徐元淳不敢怠慢，亲自奉茶。
不用猜也知道，能够强压下天下剑派的，除了庞然大物一剑来，就只有号称天下第二剑的小灵峰。
大道万千，修仙各不同。其中光是剑仙大派就有千百家，若按照最有公信力的一剑来剑道境界划分，这些剑派实力有一半都处在最浅层的磨剑锋，又有一半处在中层的如鞘境，再较之底蕴深厚，就只有剩下的寥寥百余家才能被称作登堂入室，举全派之力供养一位门人跨入剑来之境。
而小灵峰能够力压其余诸派，就是因为拥有着八位剑来境的高手。
毫无疑问，这是真正的超级宗派。
而这次前来的，却是小灵峰的峰主，莫剑山。
据传他的一身实力近乎通神登仙，一剑曾斩落三位剑来境的高手。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物亲自出马，才能勉强压住其余各派的躁动。
莫剑山今年已经百余岁，须发尽白，身形略带一点佝偻。但在他面前，徐元淳却几乎站不直身子。
抛开道行差距，修真大派与民间官府势力也是差若云泥。
但是莫剑山现在却对徐元淳报以温和的微笑。
因为他生了一个好儿子。
除夕。
莫剑山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以他的境界，自然能轻易看透除夕的资质。
名副其实的天生剑体，比他门下的唯一一位后天剑体的弟子资质不知好了多少倍。
而以他那位弟子的天赋，如今已经成功磨利了剑锋，成功晋入如鞘，抛开一剑来的怪物们，堪称剑道年轻一辈第一人。
那么徐除夕呢？
莫剑山看除夕的眼光愈发和蔼。
除夕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莫剑山也不以为意，只当他年少不懂事，微笑道：“呵，小家伙你可知我是谁？”
于是除夕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灵峰过了这么多年口头禅还是这般无二，然后再次低下头道，“灵剑秋霜，你是小灵峰莫剑仙。”
莫剑山微讶。
除夕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仙剑十二论，秋霜论少说能排进前五论。”
仙剑十二论不是书，而是近些年十二尊剑仙大派以各自传承的独特道法剑意撰写的十二部修剑心法。
莫剑山的秋霜论孤寒一绝，的确是前五不假。
除夕五岁便差人四处搜罗过关于最近十五年之内的仙法著作和人物传记。这些很容易就有人送来，至于再早的，倒是没必要温故。
而仙剑十二论，他八岁便能倒背如流。虽说未曾修习，却觉得也有那么几分意思。
但是莫剑山脸上却笑开了花，觉得这孩子越看越讨人喜欢。
于是他问：“你可愿随我学剑？”
除夕诚实回答道：“不愿。”
莫剑山脸上的笑意忽然凝结。
面对一个十岁的孩子，可能天真，可能胡闹，他准备了很多种应答方式，但没有想到除夕的回答会这么坚定果决。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因为意外，所以意外。
莫剑山勉强扯起笑容，问：“为什么？”
除夕这次思虑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不那么伤人的回答，
“因为你是天下第二。”
..….
……
莫剑山失魂落魄的走了，没有御剑，背后的秋霜黯淡无光。
徐元淳赶忙相送。
除夕自己坐在椅子上，两条小短腿晃晃悠悠。
他在等着下一个客人。
下一个客人不是正大光明从大门进来的。
因为院子里道路两旁栽了许多竹子，这些竹子挺拔坚韧，竹叶锋利修长，看去就像是一柄柄锋利的剑。
孙文远就从这些剑中走出。
有三四片竹叶在他手里翻转飞舞，流光溢彩，很是好看。
孙文远把这几片竹子递给除夕看。
除夕抬头看了他一样。
他知道，这是孙文远在尝试逗自己开心。
但看得出，他并不适合这个，所以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除夕忽然想要发笑。
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风华绝世的高傲公子，会像现在这样认真而笨拙的试图逗一个孩子开心？
于是除夕的眼里果然充满了笑意。
于是孙文远笑道：“虽然我修为不及莫峰主，但是这些小戏法我却会的不少。”
“你若喜欢，我便教你。”
江东孙家的万剑大阵精妙绝伦，号称天若将倾，可撑十息，此时孙文远手里就是一座简化版的万剑大阵，却只被他称作戏法而已。
除夕摇了摇头，道：“不喜欢。”
于是孙文远急红了脸。
他张了张口，想要辩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剁了剁脚，就转身离开了。
屋外徐元淳刚刚送走莫剑山，回来又遇上孙文远，只能无奈一叹，狠狠瞪了一眼除夕，再次赔笑相送。
小除夕也有些无奈，心想这天下剑道，皆出一剑，我又何必再学？
……
……
学是不必学的，但是来还是该来。
第三位来的是位少侠。
除夕一眼就认出了他。
九剑。
九剑姓九，名剑。
他以独身一人就能够排在小灵峰莫剑山，江东孙家孙文远之后，百家剑派之前，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曾经向温千岁请教过一剑。
温千岁是谁？一剑来宗主。千里剑来境的巅峰高手，手段通天。
九剑虽未入一剑来，却相当于他的半个弟子。
这等身份，其余诸派如何敢争？
更何况他如今也已经成功踏入千里剑来之境，手段深不可测。
他的人也同样深不可测。而且逍遥随性，干脆利索。
九剑站在除夕面前，微微一笑。
于是整座牧府之内的草木纷纷开放。如沐春风。
除夕第一次有了些许惊讶，觉得这人能够排在天下剑仙第八位略有些低了。
九剑看着他轻声道：“我看了你很久。”
除夕心想所有人都看了我很久。
九剑道：“我知道你每天清晨都会到花园赏梅，下午读书，黄昏时眺望远处夕阳。”
除夕暗自点头。
九剑赞叹道：“很不错，你真的很不错。”
“我知道你不是在赏梅，而是在感悟万物枯荣。”
“我也知道你不是在读书，而是在温养心境。”
“剑分两面，生与死，道有万条，用心走。未入仙道，你就在为以后铺路，沉稳的完全不像是个孩子。”
“很不错。”
这是九剑第二次开口夸赞。
“我还知道，你这些年黄昏时眺望夕阳，只是习惯而已。你真正看夕阳的时间只有四天。”
“你看了四天，我却看了十年。”
“前三年，我以为你是在看风景。再三年，我以为你是在看远处青山。后三年，我以为你在看满天星斗。直至最后一年，我才发现原来你真的在看风景。”
除夕一挑眉，心想自己差点走眼，这人只怕日后能排进剑道前五。
事实上，除夕看过惊鸿一剑的日落，也看过天生剑胚的青山，也看过剑意永恒的天际繁星，也看过残霞如血的黄昏。
九剑能用十年看透除夕的四天，他觉得这人也很不错。
除夕看向九剑的目光流露出赞许。
九剑哑然，觉得这孩子果然老成的过分，失笑道：“也好，也好，你懂事些，正好我不怎么喜欢带孩子。”
除夕也失笑，觉得这人仅凭这一句话，就是排进剑道前三也不为过。
看见除夕笑了，九剑也很开心。
“那么，你想跟我学剑吗？”
除夕想了想，发现自己很难找到九剑的缺点，只能如实道：“不想。”
“为什么？”
“因为你一直单身，我觉得你应该先找个道侣再说。这才是终身大事。”
九剑脸色羞得通红，拂袖而去。
徐元淳从他身边经过，已经来不及相送，只得苦着脸对除夕道：“小祖宗，外面又有客来。”
除夕跳下地，伸了个懒腰，道：“不见。”
想见的人已经见过，不需要见的人自然不需要见。
于是徐元淳扭头吩咐下人：
“送客！”
7
一句道完，徐元淳扭头又问除夕，“今日不见，以后如何？”
除夕想也不想，扭头就走。
“以后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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