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让徐元淳收拾行李，除夕还是自己动手了。
要带着的东西并不多，一枝梅花，一本书，一把剑，一只猫而已。
想了想，他又把那套鱼鳞甲胄和披风打包起来，就背着小包袱出了牧府大门。
温十象和苏腊梅已经在等他。腊梅又看了他怀里的小猫一眼。
除夕向父母告别，拜了十五拜。
三人慢慢踱步西去。
……
……
牧府往西是潼关镇。
潼关镇是个很寻常的小镇子。
镇子里有个很寻常的小客栈。
三人走了一上午后都有些乏了，就准备在这里歇脚。
温十象依旧那副不急不缓的样子，除夕很是好奇难道他真的准备用一天时间走回一剑来？
除夕并没有问。
温十象也懒得和他说话。
温十象现在懒得和任何人说话。就连点菜都是腊梅招呼的小二。她点了三条鱼，三碗米饭。
除夕又加了一条鱼。
女生吃得少可以理解，一碗米一条鱼也能勉强填报除夕的肚子，但是他还有一只猫要喂。
不过小猫好像因为背井离乡的缘故显得胃口不佳。
当除夕几人用完饭的时候，它也只是吃了半条鱼，喵呜一声。
腊梅闻声看了一眼小猫。小猫也看了她一眼。
于是腊梅笑了起来。
她觉得这只猫真的很可爱。
腊梅忽然很想伸手摸摸它。
这时温十象起身，道：“该走了。”
除夕心想难道你还真的打算就这么一直走？
温十象并没有打算走，而是买了一只驴子。
他骑着驴，腊梅和除夕就跟在他后面。
不少路人看温十象的目光有些鄙夷。
温十象冷哼一声，催促驴子快些。
除夕和腊梅都有些无奈。
腊梅迟疑了一下，还是对除夕道:“你未曾出过远门，若是走累了，就说。”
也只有这时，她才有些师姐风范。
除夕有些发愣，但是腊梅已经走远了。
于是除夕摇了摇头，心想这小姑娘好生奇怪，想来是在山里待的久了，整日沉迷修炼，不经人情世故，结果连最基本的为人处世都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有干脆少说，或者不说，这就导致她看起来似乎极为清冷。
但清冷不代表话少，话少不代表她不想交朋友。
除夕曾经也这样过，所以他忽然有些可怜这位小姑娘，心想她一定很孤单。
.....
.....
或许比起腊梅，温十象才是真的有些孤单。
事实上温十象的话很多，但是现在基本没有交流的对象。
苏腊梅话不多，徐除夕他又根本懒得理会，所以温十象的心情有些不好。
于是他开始喝酒。
酒盛在葫芦里，从袖子里拿出。但是之前他袖袍并不鼓胀，很明显是一种极为高深的法术。
一个人喝酒很是无趣。
一个心情不好的人喝酒就是闷酒。
闷酒醉人。
温十象果然醉了。
醉酒的人容易清狂。
温十象骑着驴，背着手，开始放声高吟，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
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三人不觉已经出了小镇。来到一片连山山脚。
青山对湖，松拜杨柳。小溪流水，桃花正旺。
满地的浅草踩上去很是舒服。不远处的峭壁上挂一条长瀑。
瀑下有小亭，水从亭下穿过。亭里有人。
莫剑山。
他摆了茶，静静饮着。秋霜依旧锋利，人的脸色却比起五年前憔悴了很多。
在看到温十象的时候，莫剑山忽然叹了一口气。
温十象脸上带着醉酒的潮红，神情微讽：“怎么，你跟了我们一路，终于是忍不住了？”
莫剑山看了温十象一眼，道：“喝茶。”
温十象甚至没有下驴，道：“有酒。”
莫剑山再次叹气，“好吧。”
他缓缓站起身子，道：“我不认识你，但是我知道你是谁的人。”
“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令人无奈，我知道他天赋非常，也知道小灵峰比不上一剑来道法精妙，若论传道授业，你们自然是更适合他。”
莫剑山苦笑：“但是想想我那年，而你们却能如此轻松的就能收他为徒，我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舒服。”
莫剑山的身子终于站的笔直，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我不怨你们，但天下人口舌锋利，我若不出手，总该叫人看轻了我小灵峰！”
温十象冷了脸，道：“你想抢人？”
“天上地下，九州八方，一剑来十万六千柄神剑围成诛魔大阵，悬剑九州。从你们手里抢人，天底下还没有人敢。”
莫剑山叹息道：“只是我总要向你们讨教一番，好让世人记得我小灵峰终究道法绝伦！”
温十象咧了咧嘴，道：“你好歹也是一派掌门，我若是败了你，你日后还怎能服众？”
莫剑山目光凛冽，大声道：“众口铄金，若我今日不出剑，只怕日后也做不得小灵峰掌门！”
“说的好！”
于是温十象大笑着跳下驴子，撸起袖子，道：“你且来！”
莫剑山抽剑。
顿时天地变色。
剑未出，势先行。
天穹之上，风云汇聚，惊雷阵阵。
四周的温度忽然降低到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步。
即使隔着十余丈，温十象的眉发已经被秋霜染白。
“这就是千里剑来之境。”
腊梅的眼里有着憧憬。
“莫宗主早在三十年前就踏入了剑来境，再加上仙剑秋霜相助，修为便更加深不可测。移山倒海，飞天遁地也只不过是一念之间。”
除夕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剑来境的可怕。
因为剑来境的境界标准就是他定的。
三千里，一剑来。
这样的手段，谁人不怕？
温十象第一个就不怕！
他大笑着直面天地异象，跃跃欲试。
莫剑山愤然挥剑。
一瞬间，秋霜剑跨越了时间空间，瞬息刺到温十象面前。
温十象轻轻探出双手。
他竟是想用一双手夹住秋霜剑！
除夕的眼里有些惊讶。
莫剑山虽然不是天下顶尖，但毕竟孤寒一绝，以他的手段，若是寻常人想要夺剑，只怕在生出这等念头之时一身修为就要被冻成碎屑，悄然死去。
但温十象竟然真的夹住了莫剑山的剑！
缓慢至极的动作，竟然快若闪电，连莫剑山也规避不及。
赤红色的磅礴剑意从他身上喷涌而出，附在双手之上，死死的钳制住秋霜剑。
无比炙热的温度几乎让秋霜剑扭曲！
然后秋霜剑仿佛被激怒，愤然反击。
刺耳的尖啸响彻四方。
腊梅忽然感到有些冷。
除夕伸出手，有一片雪花落在他手心融化。
盛夏之时竟然下起了雪，伴随着狂风呼啸，仿佛隆冬已至。
地上盛开的繁花嫩叶飞快的冻结，碎裂，天地一片雪白荒芜。
这就是剑来境的强横威力！
四季颠倒，改天换地。
只是任凭风雪如刀，万物凋零，温十象的一双手仍是那么稳，那么不可撼动。
无比炙热的温度不可控的从他身上散发而出，让他身后的天地灵气变得躁动不安，地表开裂，远处的大湖沸腾，掀起滚烫的气浪。
“不愧是一剑来。”
莫剑山目露赞叹，然后继续催动剑意。
先手一剑失败，二人已经陷入纯粹的剑意比拼。
就仿佛一道无形的结界将二人所处的世界完美相隔。
巨大的力量外泄，一边是极端的炙热将青山炙烤的开裂，一边是极端的寒冷让飞瀑冻结。
远处，除夕觉得有些热，解开了衣服上第二颗扣子。腊梅却觉得有些冷，抱紧了双臂。
“温师叔和莫掌门选择了比拼剑意，没有真正动手。不然以他们的手段会毁了这方圆百多里。”
腊梅给除夕讲解。但除夕的眉目有些冷。
于是腊梅在心里悄然叹气。她知道，天才总是孤独的。就算一个人再怎么平易近人，只要他天赋格外出众，那么他周围平庸的人就会和他不自觉的疏远。
没人愿意跟异类共处。
况且一路来除夕的话果然很少，想必他一定不善跟人交流。
不善跟人交流，就代表朋友很少。
他一定很孤单。
真可怜。
身为师姐，腊梅觉得有义务主动和师弟沟通。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山中她岁数最小，只有这么一个师弟。
腊梅试着挺起胸膛，讶然发现自己竟要比除夕高些。今日的小姑娘仿佛一瞬间长大。
除夕不知道小腊梅的想法，他只是看着面色几经变化的腊梅，心想这小姑娘在山里一定很苦，才导致她这么想和同龄人说话。
那么现在要不要和她说点什么？
除夕揪着眉想了想，还是没有想出什么话来，干脆把猫递给腊梅。
他忽然记起腊梅之前在客栈的那一眼。
虽然他们还不是朋友，但是至少可以分享同一只猫。
小猫知道除夕的意思，不由得喵呜一声，撇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腊梅却真的接过了猫，有些惊讶，眼中笑意盈盈。
她觉得自己的沟通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没有人愿意跟陌生人分享自己的猫。
她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轻声道；“这猫好乖。”
除夕点头道：“捡来的，怕被丢，所以乖。”
“它的肉掌好软。”
“因为它懒得捉老鼠。”
“它的胡须好长。”
“但是它常常卡在门洞里”
“它真可爱。”
“它很可爱。”
二人突然同时出声。腊梅嘴角微掀，觉得这猫果然真的好可爱。
除夕也觉得这猫越发可爱。
小猫简直惊呆了，心想你们两个傻子之间居然沟通起来没有一点障碍？
“抱着它，暖和。”
“你也抱。”
小猫心想你俩怎么不抱一块？更暖和。
.....
.....
莫剑山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气势飞快的低落下来。
温十象一身剑意依旧如常，只有手掌微微颤抖。
“承让。”
剑意比拼，瞬分胜负。
莫剑山死死的盯着温十象，嘴里又开始有鲜血溢出。
在他眼里，温十象整个人都仿佛如一柄剑一般刺眼。
“后天剑体！”
莫剑山的声音说不上是无奈还是佩服，
“一剑来千年长盛，果然深不可测。”
“这一剑，痛快！”
莫剑山目光暗淡，捡起剑，失魂落魄。
“这么多年，小灵峰还是输了。”
莫剑山浑身颤抖。
似乎自十三岁修剑开始，他一直就比不过温千岁。
他是永远的第一，他是永远的第二。
就像一剑来与小灵峰之间一般。
可笑自己这些年还以为修为有所精进，就能再次向温千岁讨教，却料不到现在就连一剑来之中的一位不知名的年轻人都比之不过。
“输了一辈子啊......”
莫剑山苦笑着离开。
温十象看着莫剑山一下子佝偻了许多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道：“莫前辈！虽然你输了温宗主一辈子，但同样，你也赢了其他门派的天才一辈子！”
“天下第二，难道不够吗？”
温十象大声道：“温宗主做了一辈子天下第一，他几乎是个神话，所以即使他现在年老体衰，却连输这个字都不敢想，不敢说！”
远处，莫剑山的背影已经模糊。也不知他可曾听入心中。
温十象长出了一口气，突然看向西北，朝着那座根本看不见的大山怒声道：“你个老家伙，自己惹出的债，还得拜托小爷我亲自帮你擦屁股！”
骂完之后，温十象的心情突然又变得极好。
展示了惊人的实力后，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许多尾巴都已经自己退去，不再如苍蝇一般烦人。
温十象又开始喝酒。
一个人喝酒很是有趣。
有趣的酒是豪酒。
豪酒入肠，温十象双目明亮，放声吟，
“参差竹笋抽簪，
累垂杨柳攒金，
旋趁庭槐绿阴。
南风解愠，
快哉消我烦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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