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陶鲸渚也跟着向温峤身边贴了一步，同时还下意识地避免踩到散落一地的作业纸。

　　温峤见状，用余光透过鬓角的发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末了又往外挪动了些许。

　　不料陶鲸渚竟不厌其烦地又跟了上去。

　　温峤自知场合不宜，便也不跟他搭腔。

　　刚要继续远离他的时候，却听见男孩儿在耳边低声一句：“还跑？再动就站到教室门口去了。”

　　小姑娘这才放弃了。她依旧低着头，用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

　　于是手背上防晒霜的茉莉花香也就跟着到了脸上，又从她刘海和鬓发的缝隙里偷偷溜出来。这股味道是陶鲸渚很早便熟悉了的。自从温峤与他一来生二来熟后，她课间时候留在他课桌边沿的香味便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以至于后来每每闻见真正的茉莉花香，便会睹物思人地联想到她。

　　“别哭啦，”陶鲸渚继续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要不要听我给你讲故事？”

　　温峤静默了许久，才小角度抬头递了他一瞥，红着眼睛哽咽着声音道：“谁、谁要听你的胡诌。”

　　“不明确拒绝一律算是默许，”男孩子机灵地抢过话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早前就想知道南山白杨林的传说故事了，不是么？”

　　温峤咬着下唇，不吭声。

　　身子却下意识地往回靠了靠。

　　细微的动作却被陶鲸渚捉了正着，他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传说的主角是一个模样俊俏、重情重义的水妖，就住在龙潭湖里，”陶鲸渚用近乎悄悄话的声音讲道，“它在水族修行了将近一千年——水妖就好像吸血鬼一样怕光，因此只能在夜晚出现，但是具备了千年修行后便能化作人形，到那时候就不必整个白天都禁锢在漆黑的湖底了。”

　　温峤点点头。

　　“你猜怎么着——那水妖却在这紧要关头，爱上了一个凡人女孩。”

　　“那个姑娘在夜晚湖边浣洗的时候遇到了水妖，没想到却一见钟情。”

　　陶鲸渚来了兴致，于是滔滔不绝道：“可是这个女孩出生在除妖世家，因为这个女孩，即将获得千年修行的水妖受到了水族的首领驱逐。它们告诉它，只要它再敢染指凡人，就击碎它的修行元神，让它一生都不得见天日。”

　　说罢陶鲸渚故意顿了顿。

　　“然后呢？”温峤果真入了戏。

　　“后面的事情可有些遗憾，”男孩儿故意卖关子道，“水妖重情，为此宁可逆天行事。最终在除妖师和水族的一场战争中，它成了除妖世家的战利品。那时它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就选择在一个无月之夜，潜入那个凡人女孩的闺房中，吻了她的额头，最后自焚元神，三魂六魄化作一缕天蓝色的灵光，散落在它与那个女孩最初相遇的卵石滩上。”

　　温峤轻轻叹了口气。

　　“采石屿的卵石滩也因此闻名于世，”陶鲸渚补充道，“尤其那片海滩，卵石都是天蓝色的。”

　　温峤眸中陡然一亮。

　　她忽然想起半年前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的那两块卵石。霎时间，陶鲸渚斜倚法桐、手握弹弓的模样在她眼前又一次变得依稀。那时候的他在她眼里，俨然是一个小英雄的模样。后来他送她回家，这么一来二往，两人竟因一场恰到好处的巧合认识了。

　　“不错，跟你想的一样。”

　　“那把弹弓是我暑假里自己做的，正好那天我刚从那片卵石滩上回来。”

　　陶鲸渚像是看穿了温峤的心思似的，偏着脑袋冲她粲然一笑，两颗小虎牙登时就浸在了阳光里。相比温峤的家乡，采石屿的白天似乎来的更加迅速。此时的阳光比先前还要灿烂几分，明晃晃地泊在他的额发和肩头，黑色的休闲衬衣细瞧时竟闪着淡淡的彩色斑痕，恰与他淡棕色的发相映成趣。

　　旋即还不忘递给她一句悄悄话：“这回的巧合，你这小丫头总该信了？”

　　说话的时候，有温润的气息阵阵扑到温峤的耳畔。

　　温峤故意装作没好气的样子，从身后抽出手，往他臂弯处甩了一拳。陶鲸渚当然不生气。

　　“以及，因为这个传说，当地还流传着一种说法——”陶鲸渚补充道，却忽然又噤了声。

　　“什么说法？”温峤着急道，“有话说完，少在这里大喘气。”

　　许是因为鬓发和厚刘海遮挡了视线，小姑娘并没有发觉陶鲸渚神色的变化。

　　却见他低头自顾自地默声笑了一阵儿，被额发遮住了些许的眼角微微上弯，挑成新月似的弧度。细风游过，触及他碎而不乱的鬓发，又缠绕着撩开了些许缝隙，便隐约地看到他悄悄染了胭脂色的颧颊。男孩儿将双手背在身后腰际，十指漫无目的又略显局促地绞缠拨弄——直到关节处都被指甲划出了淡淡的绯红，方才见他像个初出茅庐的演说家似的挺直了脊背，又清了清嗓子。

　　“你倒是快说啊，”温峤又戳了戳他臂弯，“一会儿晨读结束，老师出来瞧，你小心挨教棍！”

　　陶鲸渚这才徐徐开口：“正是因为卵石滩被赋予了这层特殊含义，所以——如果有人从南山白杨林中向你走来，向你微笑并送给你采石屿的天蓝色鹅卵石，那么他便是你缘定终生的——爱人。”

　　后面那“爱人”两个字，男孩儿故意咬得很轻。

　　轻到只能被他们两人听见，隔开三步距离便没了动静。

　　“少开玩笑！”

　　温峤嘴硬，脸上闪过的神情却逃不出陶鲸渚的眼睛。她迅速低了脑袋，一声不吭地站着，手背和脸颊上的茉莉花香幽幽地氤氲进了周遭的空气。男孩儿早在心里猜到了十之八九，于是他也跟着不动声色，却故意用很不起眼的小碎步往她身边挪了几寸。

　　直到听见晨读结束铃响，方才在温峤耳边悄声道：“快收拾你的作业本吧，待会儿班长就不要了。”

　　却根本不等她弯下腰，自己抢先一步，三下五除二把散落一地的作业纸捡起来，动作麻利地打理整齐；末了一转身溜进教室，问第一排靠门座位的同学借了订书机，将作业本装订好了。

　　“喏，原物奉还。”他朝温峤笑道。

　　温峤红着脸接过去，看也不看，直接把作业交给了凌然，旋即转身回到座位上去了。

　　陶鲸渚却只双臂环抱着在她身后笑笑，也径直坐回她身后的位置，故意把脑袋埋进臂弯，又滑稽地用一本摊开的书遮住了脸。

　　温峤方要掏出课本，忽然看见坐在前排的凌然兴冲冲地向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她的作业本。

　　“假小子”一屁股坐在温峤身边的空位置，用一只手遮住嘴巴，凑近低声道：“你喜欢他？”

　　末了用眼神指了指身后的陶鲸渚。

　　温峤一愣神，旋即脸红成了熟透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