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听到这个近乎无理的要求时，陶鲸渚的表情突然一僵。

　　但旋即便释然道：“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嘛，你说怎样就怎样。”

　　温峤这才笑了，两个小酒窝在唇角点下淡淡的一痕。

　　她打开手机，对着手中的饮料拍了张照片。

　　“怎么，这都要留作纪念？”陶鲸渚笑道，“你若喜欢，改天再请你就是了。”

　　温峤先自顾自地认真选了背景和滤镜，心满意足之后，方才在男孩儿肩头不轻不重地落下一拳。

　　“少来这套，”她浅浅抿唇，两颊倏忽染了些许绯红，“遇到美食和有趣的风景当然要拍照。”

　　“这是为什么？”他非要刨根问底。

　　温峤望着他茫然的表情，故作神秘道：“日常习惯。”

　　其实方才那句话已经到了喉咙，她差一点儿就要跟他当面直说了，却忽然觉得场合不适，便干脆随便找了借口敷衍了事。

　　在念高中之前，温峤哪里有给食物和风景拍照的习惯——却只因为他莫名其妙闯进了她的世界，以至于后来日子里邂逅过的、所有美好的事情，也便一股脑儿地贴上与他有关的标签罢了。于是温峤建了电子相册，开始下意识地收藏它们，即便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株花一棵草，亦或一串热气腾腾的糯米丸子。因为相片的记忆可以伴岁月永恒——今后只要走到相同的地方，亦或尝了相同的味道，便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曾经与他同行的年少时光。

　　“好吧好吧，”陶鲸渚自寻台阶，“等你发朋友圈，我给你点六个赞。”

　　说罢在温峤眼前比划了一个“六”字的手势。

　　两人沿着商业街一路往前走，一路上陶鲸渚像个不请自来的解说员似的，滔滔不绝地给温峤讲着他在采石屿经历过的种种。男孩儿的思绪飞得天马行空——也不理会她爱不爱听——便从他小时候上学的地方讲到采石屿最具有特色的地域标志，中间还不忘夹带几句吐槽。

　　“我家门口摆了两盆蓝色的蝴蝶兰，是我叔叔送给我的，”陶鲸渚兴致勃勃道，“那年我刚念初中。它们被送来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簇，上面只有两三个骨朵儿——现在已经数不过来了。”

　　温峤心里思量着他口中的“叔叔”大概就是她公寓的房东，末了又暗哂他对蓝色果真有着十分的执念。

　　于是略一点头表示明白，笑而不语。

　　忽然瞥见手机屏幕亮了，伴着一阵儿震动。

　　温峤低头去看，却是前桌的姑娘，给她发了个动作表情，后面跟着一连串儿屏幕抖动。

　　虽然大家才刚认识不足半年，但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却在整个楼层都叫得山响。女孩儿名字叫凌然，嗓门大性格直率，是温峤所在班级的班长，也是个出了名的“假小子”。因为在同龄女孩里相对较高外加身体柔韧性很棒，她自小学得一身篮球功夫，入学不久便成了学校女子篮球队的成员。凌然不喜欢穿裙子和留长发，反而标新立异地把头发剪得像男孩子一样短。脑袋上扣顶鸭舌帽，或者在校服里面穿件露脐装，外加一贯的运动鞋与山地车，便是她的日常标配。

　　在凌然的身上，温峤似乎寻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温峤早在心里默认了凌然“好朋友”的地位。

　　温峤只顾低头回她消息，竟一个趔趄差点撞在路灯杆上。

　　“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陶鲸渚趁她不留神的功夫，背着手不动声色地绕到她身后，瞥见了她手机的锁屏图片，又故意凑近了她的耳朵，“谈几百万的生意呢？”

　　“你又吓唬我——好意思说，这下我可被你害惨了，”温峤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怒，抬眸丢给他一个白眼，末了把手机举到他眼皮底下，“说过不要逃学你偏不听，这回好了，赶明儿就等着罚站吧。”

　　陶鲸渚就算不看心里也估摸着猜中了十之八九。

　　于是他干脆甩甩刘海，双手叉腰，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那又怎样，就算要罚站，这不还有我陪着你嘛。”

　　……

　　事情还真让温峤给说准了。

　　毫无征兆地，班主任偏偏在那天晚自习的时候布置了一次课堂小测。后面的事情便顺理成章——温峤和陶鲸渚因为逃课没有提交测试，第二天晨读课上便被班主任双双喊出了教室。

　　“你们两个人眼里还有没有班级章法？”

　　“才念高一就知道逃学，将来准备去哪个窑子里混日子过？”

　　班主任推推厚眼镜，旋即将手中的两本作业本用力甩在温峤身边不足一寸的墙壁上，末了指着她的眉心训斥道：“尤其是你，成绩不咋好闲事儿倒不少！让你理发不听就算了，你上课看闲书不影响别人也算了，现在你还无法无天了不成？”

　　被摔在墙上的本子正是温峤的作业本。由于本就粗制滥造，那本子竟班主任这么一摔便散了架，一张张写满或写了一半的作业纸顺着温峤的衣袖滑落下来——其中有一张上面没有红笔批改的痕迹，那是温峤昨晚才写好的，纸张的右下角还用铅笔写着“tjz”三个小小的字母。

　　温峤低着头，厚刘海遮住了眉毛和眼睛。陶鲸渚就站在温峤另一侧，同样也低着头，却把眼珠转到眼角上去瞧她的脸——可是由于位置背光，他什么也没看清，只发觉温峤的双肩在微微抽动，伴着隐约的抽泣声音。

　　哦，老天，陶鲸渚失落地心想，这次她铁定恨透了我，都是我的错。

　　男孩儿的余光从温峤的脸颊滑到肩头，又顺着校服外套上的条纹装饰滑落到她的裤脚。方要收回时，却蓦地看到那张已经飘落在温峤脚边的作业纸。于是那“tjz”三个字母，便在他眸中映得清晰。

　　他抿着嘴笑，为了不发出声响，仍旧将双手背在身后，却把胸脯挺直了些。清晨的阳光方才从温峤的身前淌过，直逼他的额发而来，将他们两人的身影并排斜拓在教学楼走廊的大理石瓷砖上。初冬的阳光温暖中杂糅着若有若无的料峭，又显然掺了海水的气味，此时便张牙舞爪地从走廊尽头向阳且大开的窗户中扑进来，在两人身前幸灾乐祸地溜去了。

　　“还有你，你还好意思笑，”班主任瞪了陶鲸渚一眼，“在这里站着很光荣？恬不知耻！”

　　末了指着两人道：“都给我好好反思，今天晚自习放学之前拿不出规矩的检讨就别回家！”

　　说罢转身进了教室。

　　“小峤。”

　　陶鲸渚用胳膊肘碰碰温峤，压低声音道：“小峤，你听我说。”

　　温峤却向相反的方向挪了一步，末了又使劲儿抽了抽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