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讲真，我还蛮喜欢那小妞儿。”

　　蒋道帆翘着二郎腿坐在小酒吧里，端起一杯啤酒灌了几口，又将酒杯凑近鼻子闻了闻，眉头一皱。由于本就人高马大，再加上天生的浓眉大眼，周身俨然散发着一股先声夺人的气势。

　　身边的六人桌旁还围着另外三个男生——却不见先前那个矮胖家伙——外加一个长相甜美可人、身材曼妙且涂着酒红色烟熏妆的双马尾女孩，都穿着样式相似的黑色或白色短袖衫，外加一件皮夹克外套。

　　这家小酒吧虽然店面不大，却是全国连锁品牌。酒吧布置成仿欧式咖啡厅的风格，又添了些独特的西域文化风情作为细节。酒吧位于海滨商业街靠近市中心的一端，恰在温峤和陶鲸渚的学校后面。

　　门前的匾牌上用英文写着“SweetLove”，绿色字体衬在棕褐色仿木质的背景上，又点缀了些霓虹装饰。酒吧内被方形镂空屏风分隔成大大小小的区域，其中安置了双人桌、四人桌或六人桌，外加前台旁高高低低的圆形转椅。屏风上挂着小提琴与吉他模型，亦或东倒西歪地摆着几本复古书籍或手绘童话册，又用蜜色白炽灯和假花假草遮掩了小半儿，再衬以节奏轻快的乡村曲调或爵士乐。

　　几个男生女生都默然不语。有人抽着烟，浓郁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绕了又绕。

　　“可是蒋哥，”身边一个纹着青龙花臂的男生插话道，“您又不是没见着，那小妞儿早就跟——”

　　男生约摸二十有余，典型的菱形脸，面容还算清朗俊秀；身材高大魁梧，两臂的青龙图案与筋络血脉一齐绞缠虬结，鸭舌帽下的板寸乌黑锃亮。

　　“混账！”

　　话音未落，蒋道帆一拳头狠狠砸在桌子，怒视他道：“你他妈给我闭嘴！”

　　桌子上的啤酒瓶跟着猛一趔趄，星点啤酒洒了出来。

　　花臂男生悻悻地噤了声。

　　“少跟我提那个臭小子，偌大采石屿哪个敢欺负到老子头上，”约莫过了一两分钟，蒋道帆方才语气平缓了些，“拜他那一弹弓所赐，老子今儿个在这鸟地方受窝囊气！”

　　说罢甩了甩斜刘海儿。额头上一道明显的伤痕在酒吧里的蜜色灯光下显得愈发深陷，周围还有横七竖八缝针的痕迹，又恰与左眼角的一痕遥相呼应。

　　自从那回被陶鲸渚用弹弓打中额头后，蒋道帆和手下这帮不务正业的年轻人便消停了好一阵子。蒋道帆染成黄色的头发下面也冒出了黑色的发根，从背后望去，便是黄里透黑的一簇，走在街上引来不少白眼。只是看他们人多势众，一个个又不像正经家伙，因此没人愿意主动招惹罢了。

　　“其实蒋大哥，您若真想接近那小姑娘，也并不是没有机会。”

　　六人桌一角徐徐道出一声：“不过隔壁班的两个毛头孩子而已，怎么能难倒大哥您呢。”

　　说罢那出声之人居高临下地眄了一眼花臂男生，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与鄙夷：“天龙，难怪你总是出力不讨好。”

　　空气像是忽然间静止了似的，酒吧的背景音乐格外刺耳。

　　“白琪琪，”蒋道帆抬抬眼皮瞟了一眼那个涂着烟熏妆的双马尾女孩：“有什么话直说，少卖关子。”

　　那烟熏妆女孩便低头一莞，双臂在胸前环抱，侧身斜倚在屏风棱上，马尾中的一绺染成白色的头发顺着屏风边沿贯下，垂眸道：“不过是学生情侣，走在一起容易，走散也很容易。”

　　声音虽小，却沉闷得令人发怵。

　　末了忽然将神色稍稍整肃些许，旋即坐回到桌旁空着的位置，双眸凝视着蒋道帆，深色唇釉、酒红眼影和赭红色指甲油令人莫名发怵：“像我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哪有什么真心对待的感情。”

　　……

　　“陶鲸渚，你给我站住！”

　　“头绳还给我！你这动不动就欠揍的家伙！”

　　温峤披散着头发，追着面前距她十来步远的男孩儿的背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穿梭。

　　虽然一开始她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陶鲸渚一起逃学，但到底抵不过他百般诱惑和保证不被老师发现的承诺，小姑娘最终还是被那巧舌如簧的顽皮鬼说服了。不想方才走出学校不足百米，那小家伙便将自己顽皮鬼的本色暴露无遗——趁着温峤转头去瞟街边商店的空隙，一把扯下她本就有些松弛的彩色头绳，末了将它挂在食指尖上，一边打着转儿一边生龙活虎地往前跑，不一会儿就钻进人群找不见了。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新装修的路灯勾勒出街道笔直的去向。这条街勉强算是临海城区主要商业街的附属品，虽然也有林林总总的小吃店、超市和烘焙屋，但相比海滨那条商业街，到底少了些许热闹喧嚣的气氛。街道两旁的各家商铺都点亮了霓虹或动态彩灯，混杂着路灯的雪亮，缠绕成一片梦幻似的光斑，在脚下和肩头交错纵横。

　　虽是临海都市，采石屿的初冬也难免着了几笔料峭。

　　跑了一阵儿，迎面扑来的寒风直往温峤领口里灌。于是她停下脚步，又在有些发冷的双手上呵着热气。正赶上下班的时间，加之这一代几乎是临海城区连接工业地域和居民区的唯一枢纽，商业街难免人山人海。

　　温峤挺直腰板、左顾右盼也寻不到陶鲸渚的影子，自己本身也对采石屿的大街小巷不甚熟悉。于是便将双手插进上衣口袋，目光锁定在身前一丈远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沿着人行道上路灯最亮的三行地砖往前挪。不想陶鲸渚竟忽然从黑咕隆咚的转角里蹦出来，恰好逢着温峤转往另一方向的空儿，在她耳边猛地拍响了巴掌。

　　小姑娘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一哆嗦，及腰长发经她这一踉跄，被风扯了几缕贴在脸上。

　　温峤失声尖叫，惹得路人纷纷回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陶鲸渚晓得灿烂，末了将一杯冒着些许热气的百香果双响炮递到温峤面前，“怎么样，桃之源的招牌款，我说到做到，而且赌你肯定喜欢——不过毕竟天冷，就把少冰换成了温热，以及多加了三分糖。”

　　说罢调皮地眨眨眼睛。

　　奶茶杯子上套着温峤的彩色头绳，里面缠绕的少许金色丝线在霓虹光斑里星星点点发着亮。

　　七彩缤纷的霓虹和雪亮的街边路灯从头顶上一泻而下，细碎的光斑把他俩从头到脚裹了严实。那杂糅着的光和影还不知足，又将男孩子额前头发的剪影拓印在脸上，分明为他平添几分秀气与难以捉摸的少年感。

　　“我的错、我的错，”陶鲸渚替自己解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后天就是你的生日——反正也是周末，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一个大大的surprise，然后带你去南山白杨林里玩儿。”

　　“你少巴结我！”

　　温峤向后退却一步，皱了眉头，心有余悸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听过没有？上次那些小混混也穿着黑色衣服，已经把我吓个半死，现在你又跟我玩这一套！”

　　“我认真的，”陶鲸渚一秒改了正色，标准立定姿势站着，又指了指天空，“向天发誓！”

　　“发不发誓我才不管，以后别穿着黑色衣服吓唬我。”

　　温峤心里偷着乐，脸上却俨然、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赶明儿你换一件，不然的话，鬼才跟着你去。”

　　陶鲸渚见她将脑袋扭向一旁，便不辞辛劳地从她身后绕到她目光所及之处，夸张陪笑道：“小峤，好小峤，我听你的还不成吗。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就穿什么颜色。”

　　温峤方才撅着嘴递了他一眄，旋即接过那杯百香果双响炮，一股温热顿时从指尖弥漫到全身。

　　“真听我的？”她语气缓了些许，尾音微扬。

　　男孩儿拍着胸脯承诺：“我保证！”

　　末了又开玩笑似的哂道：“小脑袋里哪来那么多想法——跟你聊天儿可真得有副铁石心肠。”

　　“成，”温峤也学着陶鲸渚的方式转了转眼珠，在心头打了一番小算盘，末了嘴角稍稍一勾，俨然一副不怀好意的鬼机灵模样，“那我喜欢粉色——一言为定的话，就换件粉色的上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