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倘若不是因为父亲依旧为了工作而早出晚归，温峤是绝对不会决定在开学的前一天偷偷溜出家门，一个人去海滨森林公园里玩的。

　　那座公园距离学校不远，但位置偏僻。南山风景区位于森林公园的最南端，从前两者分属于不同的旅游景点，近些年才合并为一处。由于采石屿的地形北低南高，偏偏又是北面临海，因此在森林公园位置靠南的山坡上眺望，能俯瞰采石屿最热闹最繁华的天然海岸。

　　海岸的沙滩一半是灿灿的金黄，另一半被海潮濡湿成棕褐色。于是地平线上方的天空与下方的海洋，外加沙滩的两种颜色，便如同速写的水墨画似的，在视野里粗犷地恣肆。

　　许是受益于海滨城市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除却凌晨时分偶见的山岚海雾，采石屿的天气通常晴好。每每逢着万里无云的日子，阳光从日出的第一刻起，便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海面，随着潮起潮落而发出粼粼的光。那光斑梦幻般地，倏忽似从海面跃到眼前，待伸手去捉时又调皮地溜走了。白日里常见大人带着孩子，穿着泳装撑着遮阳伞，三五成群地在海滨散步——温峤很享受海浪漫过脚踝后，又从脚底溜去时的感觉。有时恰逢风起，转身的刹那与冒失的海风迎面撞了满怀，于是那风便被一分为二，从她鬓角的发丝与领口间游去了。

　　温峤想起儿时看过的动画片，那些经过世界顶尖美工师和动画师精心雕饰的梦幻场景、仙女的魔法城堡与璀璨的仲夏夜空——倘若能在现实生活中寻到合适的替代品，大抵便是如此。

　　谁知刚过晌午，天空就变了脸。

　　那时候的温峤刚刚走进森林公园深处，这里设有一个类似“迷宫探险”的开放性娱乐项目，游戏规则大致是走到一片人工种植林腹地的某个位置，然后计算走出树林的时间。与整座森林公园相比，树林的占地面积不大，但由于其背面紧靠南山风景区，银杏、法桐、枣树和灌木丛高低交错，路径也大多是铺了鹅卵石或青黛石板的、约莫两三尺长的羊肠小道，因此难免显得逼仄促狭不少。

　　盛夏的法桐大多枝繁叶茂，且长时间疏于修剪，便年复一年地苍翠葱郁着。偶尔有一两片枯黄的叶子亦或鸟巢点缀其中，像极了小吃街卖的果酱棉花糖。灌木丛和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野草却捉迷藏似的，在不经意间忽然探出枝桠，弄脏了裤脚刺痛了脚踝。倘若运气不好，遇上了下雨天气，虽说头顶的法桐能让人避免淋成落汤鸡，但鹅卵石小径也铺了泥泞，一脚踏上去，便好似踩了胶黏的浆糊，直搅散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温峤听见身边有人喊着“下雨了”，余光里也眄见闹得正欢的孩子跟大人乖乖往回走。但她还是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举着手机在拍两只绿色的蜻蜓谈情说爱。不多时，一场小雨如期而至。细密的雨珠从枝叶的缝隙里落下来，亦或打在枝梢后被轻悄弹溅，纫针脚似的，缝在她的刘海儿与马尾辫中。等温峤终于对照片心满意足，才发觉自己的天蓝色连衣裙早已雨渍斑斑。

　　她起身，眼前一阵儿发黑。

　　于是她揉了揉太阳穴和酸痛的胳膊，环顾四周，方才发觉游人早已散尽。小雨恰到好处地停留在了某个程度，既没有停歇的意思，也没有更大一些。雨点打在身旁的矮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周遭的空气里氤氲着泥土特殊的芬芳气味。

　　温峤只得循着地上隐约的脚印摸索——那是急忙返回的游客留下的，此时已被雨水冲尽了大半。她走到一处开阔地带，勉强辨清了南山的位置，末了朝着相反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雨天的海滨到底不如晴天时候热闹。老天爷黑着脸，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山中不知名的鸟儿的鸣叫，以及蟋蟀或蛐蛐摩擦翅膀的声音。温峤在树林里兜了个圈子，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眼前还是望不见尽头的法桐和银杏。她的脚踝抹上泥泞的痕迹，手臂被蚊子叮了包；雨水与汗水混杂在一起，将几缕刘海儿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

　　温峤有些心慌。

　　她知道自己在树林里迷了路。于是她停了脚步，膝盖的酸痛感顿时潮水一般地撞过来。

　　却偏偏打这节骨眼上，背后几步远的位置忽然传来踏着泥泞的响动，末了便是一声轻薄的吆喝。

　　“哟，小丫头。”

　　“蒋哥，您瞧，这里有个落单的女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