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沧海笑（十三）

　　叶寒戴上橡胶手套，独自一人在解剖室里徘徊。

　　手术台上放着一具尸体，他是一个法医，此时却不急着解剖尸体。

　　他绕着手术台走了一圈又一圈，步伐轻缓，略显苍白的指尖在左手表盘上敲了一下又一下。

　　他在等人。

　　“来晚了，抱歉。”男人优雅悦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抬头望去，一向冷得没有生气的眸子也温柔了几分。

　　“看出些什么了？”周暮走了过来，打量着那具尸体。

　　叶寒声音清冷：“还没解剖，只能确定这是普通人杀的。”

　　周暮眉梢一挑：“普通人？”

　　“手法粗糙，凶手第一刀已经扎进大动脉，而他却在这之后又往死者躯干处捅了几刀，这完全没有必要，反而会暴露自己的更多信息，肯定不是专业杀手动的手。”叶寒的目光落在那具尸体上，没有任何温度。

　　周暮轻轻勾起嘴角：“所以，不是血未央他们动的手。”

　　“他们？”叶寒眉头微皱，“你之前不是说，陈双只是一个普通人吗？”

　　周暮嗤笑一声：“普通？陈裕民脖子上那一刀就是他划的。”

　　叶寒看向他：“你就那么确定？”

　　“不是很确定，但基本应该就是这样。”周暮走到叶寒身边，轻轻拉下他的口罩，“你觉得呢？”

　　男人的口罩被拉下来，露出了一张清俊的容颜，因为常年不见光的皮肤有些病态的白，平添了几分距离感，但那目光却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不曾有半分游移。

　　“你觉得是怎样便怎样，哪怕不是真的，我也会帮你改成你想要的结局。”叶寒指尖冰冷，目光却滚烫无比。

　　周暮的眸色藏在镜片后面，令人看不清楚，他盯着叶寒的脸，片刻后退后了两步，漫不经心地说：“这不仅仅是一个案子，齐思的死，就是 陈裕民造成的。”

　　“你去查了？”叶寒眉头微蹙，“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多管闲事。”

　　“有人托我帮的忙，互惠互利，我总得做些什么。”周暮刚想伸出手去碰那具尸体，就被叶寒拦住了。

　　叶寒的视线落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声音微哑：“所以齐思被逼自杀，齐鸿瑞很有可能知道原因，也就有了杀陈裕民的动机。”

　　“但他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周暮轻笑着，“自己杀的，根本不是陈裕民。”

　　另一边，冀冷食不知味地嚼着米饭，脑中回放着种种线索。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手中的筷子一瞬间掉到了地上。

　　“怎么了冀局？”张漓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坐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堆警员。

　　冀冷手心沁出冷汗：“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现在的搜查中心都在齐鸿瑞那边，但陈双这块却很少有怀疑。”

　　张漓觉得奇怪：“那不是因为我们查到的很多线索都指向齐鸿瑞吗？而且他现在死了，更可疑了啊。”

　　“不，我不是说这个。”冀冷瞳孔微缩，“线索接踵而来，像是有关联又像是毫无联系，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什么？”卫云辙问。

　　冀冷微微眯了眯眼：“都在引导我们把视线投向齐鸿瑞那边，从而忽略陈双这块。”

　　众人一愣。

　　好像，确实如此。

　　冀冷忽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高子清能那么轻易地查到照片的事，为什么齐鸿瑞会被人暗杀，为什么那具尸体会出现在齐鸿瑞家附近……

　　因为这些都是人为操作的。

　　那么，现在最关键的一点，杀齐鸿瑞的人和杀那位无辜群众的人是否是同一人。

　　这件事跟陈双又有什么关系？

　　血未央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冈巷？

　　冀冷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乱。

　　他起身，准备离开，听到后面的卫云辙问：“老冀你去哪？”

　　“去叶寒那边。”他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血未央坐在拘禁室里，桌上的饭菜一口都没动过。

　　陈双被送回了他的住处，现在，这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愣神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凌厉，冷漠，带着绝对的高傲和锋锐，但在面对他时又是那么温柔。

　　但他的耳边又忽然回响起了老人暗沉的声音：“你现在的所有都是他给你的，你得试着离开他自己生活，留在他身边，对你二人都没有好处。”

　　血未央眸色一暗，他微微垂下眼帘，唇边刚露出的喜意也消失殆尽。

　　他生性偏冷，不擅与人交往，但也有那么几个亲近的人。

　　他不是舍不得离开，只是怕自己一离开，就再也没机会见到这些人了。

　　血未央嗤笑一声，觉得这世道真是愈发可笑了。

　　以前的他，怕别人离开，现在的他，怕自己离开。

　　不过，也没人会在意吧？

　　血未央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颈上缠着的黑色丝带，嘴角勾起的笑意冷得不敢让人靠近。

　　所以，他得护住陈双。

　　冀冷一把推开解剖室的门，看见叶寒坐在一旁，正在吃饭。

　　“冀局，您下次进来的时候，可以试着敲下门。”叶寒面无表情地说。

　　冀冷看了一眼已经被解剖过的尸体，又看了眼叶寒手中正切着的肉，抽了抽嘴角。

　　叶寒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眼盘中那块带着血丝的肉，公式化地解释：“这是三分熟的牛排。”

　　冀冷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走到尸体边，问：“你学过心理侧写，具体什么情况？”

　　“初步推断凶手是中年男子，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右撇子，体重偏轻，初次作案。”叶寒切好了牛排，左手拿着叉子，右手端起盘子，走了过来。

　　冀冷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一抬头，就看见正在不紧不慢地在尸体旁边吃肉的叶寒。

　　冀冷：……

　　这心理素质真好……

　　叶寒看见冀冷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肉，就将盘子递了过去：“冀局要尝尝吗？味道不错。”

　　冀冷连忙退后一步：“不用，我吃过晚饭了。”

　　“冀局现在有什么怀疑的人吗？”叶寒问。

　　冀冷平静下来，说：“有，而且基本可以肯定就是他。”

　　“谁？”

　　“齐鸿瑞。”

　　叶寒手上动作一顿，接着不动声色地掩盖过去：“你就这么肯定？”

　　冀冷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一开始我还真没有什么头绪，刚才吃饭的时候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叶寒不说话，等着他说下去。

　　“首先，齐鸿瑞在一开始接受审问时对陈裕华的态度，以及他对于自己死去的儿子齐思的态度，让我做出了一个假设。”冀冷边说边捋清思路，“那就是齐思的自杀可能是陈裕民直接或间接造成的。”

　　叶寒适当地接上话头：“所以齐鸿瑞就有了杀人动机。”

　　“没错，他有可能很早就计划要杀陈裕民，但是到了动手的那一天，出了变故。”冀冷说，同时把视线投向那具尸体，“有人替他完成了这件事，但是那个人需要一个替罪羊。”

　　“于是那个人可能把这个死者打昏送到了冈巷，那一块地方晚上没有灯，齐鸿瑞很有可能误杀了这人。”叶寒眸中流光熠熠，“但是为什么陈裕民会晕倒？这点齐鸿瑞就不会怀疑吗？”

　　冀冷皱了皱眉，思索片刻，然后展颜一笑：“当然不会。”

　　“我们之前审问陈双，他告诉我们，他最后一次见到陈裕民，是在酒吧，醉酒晕倒，说得过去。”冀冷说，“再者，齐鸿瑞说白了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疑心。”

　　叶寒问：“那这具尸体，是谁埋到齐鸿瑞家附近的？”

　　冀冷眯起眼，说：“有很大可能是那个真正杀了陈裕民的人，因为齐鸿瑞是报案人，是目击者，如果是他自己埋的，那他不会这么做。”

　　突然，冀冷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瞳孔微扩：“也就是说，那个人一直都没有走，甚至可能就在一边看着齐鸿瑞，等他离开后，把这具尸体埋到了那片树林里，又把陈裕民的尸体拖了过来。”

　　冀冷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他突然想到，监控里，血未央那时就在冈巷附近。

　　“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没有实的证据。”叶寒把盘子放回了桌上，说。

　　“思路有了，证据就可以慢慢找……”冀冷喃喃自语。

　　忽然，他转身快步离去，在风中落下一句话：“尸检报告做好给我。”

　　叶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地笑了一声。

　　“如你所说，阿彻。”叶寒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很聪明。”

　　“可惜了。”

　　周暮从一边的暗处走了出来，笑了笑。

　　“最关键的还是没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