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沧海笑（三）

　　　　男人独自坐在用黑色天鹅绒幕帘遮墙的房间里，四处的家具无一不是黑白两色，室内充满了冰冷的金属科技感，寒得一如男人的眼眸。

他整个人陷在内附传感系统的转椅里，如刀刻一般的眼眸隐入一片阴影中，苍白的肤色隐隐泛着血光。他修长惨白的右手有节奏地在黑木长桌上敲击着。

面前的电脑屏幕亮了起来，映出的蓝光照到男人俊朗的脸上，却透出几分诡异。

随着银白色电脑亮起来的，还有电脑前的一片区域，男人将椅子转过来了些，他面前的黑木桌上浮现出了荧蓝色的键盘。

“渊总，洛总想见您。”男人刚想将手放到键盘上，长桌右上角暗置的传音器却响了起来，是一个女声，听起来有些恐慌。

旻渊的眸子里闪过一缕杀意，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攥紧，尖锐的指甲即刻在手心划出一道血痕。

“告诉他，”旻渊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但他的声音依然沉得可怕，宛如来自地狱深处，“在他把人带回来之前，离我远点。”

说罢，他在左侧的转椅扶手上一按，传音器被关闭了。

旻渊长舒一口气，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捏了捏眉心，妄图卸去心头的烦闷。

他心里清楚，此时与自己父亲再怎么作对，那都无济于事，就算他将洛天行那个老东西杀了，那个少年也不可能即刻出现在他面前。

小央……旻渊一向冷得毫无生气的双眸里竟闪过一缕复杂的情感。

他明白洛天行说的话是对的，他太过于宠爱他的小央了，但这于他们两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他还是无法忍受见不到那少年的日子。

旻渊将双手放在键盘上，身体略前倾，头微微下低，双手飞速的在键盘上操作起来。

标准的黑客姿势。

五分钟后，电脑上跳出一个对话框，上面显示的内容令旻渊呼吸一滞。

370852706

市公安局地区编码。

……

“具体说说，你看到尸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高子清闻着屋内浓厚的酒味，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心下只说赶紧问完走人。

齐鸿瑞虽已年近半百，却仍风貌不减，眉宇间的丰神俊朗依稀犹存，不难看出，他年轻时也曾是个美男子。

只是如今的他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一双本应很好看的瑞凤眼也泛出了缕缕血丝，厚重的眼皮不堪重负地叠了好几层，整个人没有一点精气神。

“还能怎样？”许是常年喝酒，齐鸿瑞的声音有些粗烈沙哑，他不知出于什么，一直没有与高子清对视，而是愣愣地盯着阴暗房间中的一个角落，“死的很惨，身首分离，你们不都已经知道了吗？”

高子清默默地翻个白眼，抑制住自己的不耐烦，问：“我是问当时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你发现尸体是早晨五点，照理说街上应当没什么人，所以你当时除了尸体，还看到了什么？”

齐鸿瑞闻言，眼里忽然掠过一缕异光，他的目光第一次落入高子清眼中，不知为何，那眼神竟让高子清感到一阵颤栗。

他笑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渗出血来，那笑掺杂着一抹嘲讽，令人有说不出的异样感。

“人？”他开口，声音又沉了几分，“就我一个人啊……”

“躺地上那个，应该已经不算人了吧？”齐鸿瑞收回目光，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声音极轻极轻，却仿佛每个字都涌自心底。

高子清皱了皱眉，他忽然觉得，这个齐鸿瑞，恐怕不仅仅是目击者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早上起太早，要去补觉了。”说着，齐鸿瑞起身，想往楼上走去。

“听说你有个儿子叫齐思，”高子清沉默半晌后忽然开口，“一个月前死亡，对吗？”

男人顿住了脚步，他右手扶着楼梯扶手，缓缓扭过头来。

那眸子，深得像黑夜，暗布杀意。

“子清跟你说什么了？”见冀冷一脸复杂地将手机扔到了操作台上，卫云辙的好奇心便被勾起了，一脸兴致勃勃的问。

冀冷瞅了一眼卫云辙，轻轻叹了口气，除去自己此刻的一片浑浊，感到几分清明后方才开口：“他说受害人家属已经在局里了，言外之意是新的麻烦来了，案件的突破点也来了，既然如此，我们自然得去看看。”

“其实你作为局长，不用事事出面。”卫云辙闻言，沉默良久后说道。

自从冀冷当上局长的这几年来，他没少劝过，让他从一线退下来，这样危险也小一些，可作为冀冷过命交情的兄弟，就连卫云辙也搞不懂冀冷为什么要亲自破案。

冀冷没有说话，卫云辙看见他眸子里露出了坚毅的光，又掺着几分安定，仿佛是沉寂了千年的水晶。

他嘴角凝出一个淡漠的笑，却又不乏温柔，令人觉出几分不着凡尘来。

“多少人在地狱中挣扎，又有多少人最终陷了下去，忘了人间，忘了天堂。”冀冷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苍茫而动人，“我想亲眼看看这人间，至少，看看那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里的人，一定很冷。”

卫云辙凝视着他，仿佛自己从未见过眼前这人一样，失神地看着。

我也很冷，不过幸好，我总算看见了阳光。

“我要是个女的，一定抱着你的大腿求你娶我。”半晌，卫云辙笑了，手撑在一旁的墙上，支着脑袋，略带戏谑地看着冀冷。

冀冷无语的白了卫云辙一眼，揉着眼角笑了。

“砰”的一声，审讯室的门打开了，冀冷和卫云辙立马回归工作状态，略有些紧张的盯着审讯室门口。

血未央瘦削的身影意料之中地出现在了冀冷的视线内，他侧脸妖得恰到好处的轮廓令人呼吸一滞，似点了残血般的唇竟还含着一抹嘲讽。

少年扭头，长发拂过肩膀，墨眸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光，撞入了冀冷眼底，激起一阵涟漪。

云悠悠一脸见鬼了般的表情出来，身后还跟着不知所措的林庄。

不用说，卫云辙看她那眼神就知道没问出什么，同时就明白了血未央那一脸得意高傲的含义。

于是他无奈的摇摇头，带有暗示性地看了冀冷一眼。

冀冷会意，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去见受害人家属”就转身欲走。

“我能去吗？”身后，冷冷的少年音响起，伴随着很轻的一声猫叫。

冀冷回头，对上血未央的眸子，但那沉得令人觉不出半分端倪，竟叫冀冷想不出任何拒绝他的理由来了。

“嗯。”他轻轻地落下一句，算是回应了，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血未央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黑猫，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也跟了上去，只留下一个不落俗尘的清高背影。

云悠悠带着林庄。向卫云辙示意后便回办公室整理审讯资料了。

卫云辙一人靠在墙边，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他双手抱臂，沉思着整个案件。却隐隐约约觉得漏了些什么。

漏了什么呢？卫云辙抚着眼角的泪痣，皱起眉，百思不得其解。

“叮铃铃”，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循声望去，发现是冀冷落在操作台上的手机。

“连手机都能落……”卫云辙无语的摇了摇头，走了过去，拿起手机瞅了眼，发现是高子清打来的，随机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喂，子清，有什么结果吗？”他按下接听键，放到耳旁问道。

“卫局？怎么是您？冀局呢？”高子清从齐鸿瑞家里走出来，打通电话后却发现是卫云辙的声音，有些讶异。

卫云辙一改往日的没正形，颇有些严肃地说：“他手机落这了，有什么结果你先跟我说。”

“嗯，”那头的高子清上了车，示意开车的警员回局里后，便向卫云辙汇报起了情况，“卫局，这个齐鸿瑞很可疑。”

“嗯？说来听听。”卫云辙眉毛一挑，觉得这似乎就是刚刚漏了的地方。

“关于案件的，他回答的中规中矩，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目击者，但是一提到陈裕民本人，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做出厌恶的神情，有几次眼里甚至有杀意。”高子清说到这，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而且我们查到，他有一个儿子，叫齐思，一个月前显示死亡，我们去平宁区近几月的报案记录里查了查，发现齐鸿瑞并没有报案。而他的邻居则告诉我们，齐思是服安眠药自杀的。”

卫云辙听完，原本如星光般璀璨的眸子暗了下去，他微眯了眯眼，觉得这个案子越来越不好破了。

“自杀原因呢？”卫云辙稍稍整理了下思绪，问道。

高子清思忖片刻，觉得这个回答告诉卫云辙不是很好，却又觉得不应该隐瞒。于是他开口了：

“我们问齐鸿瑞时，他回答说‘这地方配不上他’。”

这地方配不上他……

“这地方”是哪？“配不上”又是为什么？

种种疑问在卫云辙脑海中浮沉，他有些迷茫了。

“我们后来也在追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齐鸿瑞只说他累了，要上楼休息，而我们又没有搜查令，所以便回来了。”高子清听卫云辙半天没出声，连忙补了这么一句。

卫云辙长吐出一口浊气，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阴沉：“没事，你们先回来，待会儿再讨论。”

说罢，他挂了电话，再次无力地靠到了墙上。

配不上他……

“你配不上这个姓！”

记忆深处，无数人冷嘲热讽的语言凝结成一句话，让卫云辙几乎窒息。

他缓缓闭上眼，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你一个嫌疑人，去见受害人家属，不怕人家把你剐了？”

冀冷走在过道里，头也不回的跟身后的血未央说。

血未央此刻正凝神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手铐，思考着该如何打开，冷不丁听到这一句，他竟愣了片刻，随机又恢复了那副不可一世的高傲，不轻不重的回了句“哼”。

冀冷满头黑线，这年头的小孩子都这样吗？！

“你就是受害人家属？”到了接待厅，冀冷朝一个正在拨绿萝叶子玩的身影问道。

那人缓缓转身，临近中午的阳光给他镀了一层金边，宛若天使降临人间。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