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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上蛟龙,毒虎下野(七)

默默江湖

御猫按陆千侯的吩咐往崇武都府赶,但实际一没有追求速度,二没有藏匿行踪。来去如风的指挥使少见地大摇大摆穿越官道,一路不知惊得多少满头雾水的同僚停下手中工作来看。直到钻进崇武大堂,间杂探究与好奇的目光才纷纷不舍地挪开。

“人呢?”御猫四下里环顾,崇武卫处理公文的程序和人员安排和捕风不太一样,他向来不怎么往这边跑,对环境更加陌生。好在大堂里还是有零星几个崇武卫执勤的,他快步上前,伸手随便拍中一位:“兄弟,你哪个营?”

崇武卫猛然抬头,一眼瞥见御猫腰间佩挂的指挥令,忙不迭起身行礼:“回大人,三营。”

“那正好。”御猫很高兴自己首次尝试就抓到个程血衣的下属,“翔隼人呢?有命令传给她。”

崇武卫转转眼珠。御猫以为他会赶紧跑去通报,结果对方继续询问:“敢问大人要传达的命令是哪个方面的?”

“这不该你问吧?”指挥使皱眉,“这个级别的命令不该——”

“不不不大人您别误会!是指挥她吩咐我们的,她养病期间的部分工作由我们打点。”崇武卫赶紧解释,恭恭敬敬,“比如说文书工作全在这边大堂办,对面是点卯和训练,开会的在西边,还有出勤和……”

“你别说了,我明白了。”御猫挥手打断他,早有耳闻翔隼麾下的崇武三营作风特异,部下办事灵活自主,原来是这种意思。“我来通知你们调文书结案,”他想了想,干脆直说,“毒虎叛变的事情,转去刑部。”

崇武卫惊讶:“毒虎大人他……”

“等结果出来看邸报去,现在别问。能不能办?”

“那……大人这边请。”

崇武卫迅速把桌上几页空文书稿件扫进怀里,带御猫穿过一条略窄的走廊,前往押签房寻找临时搁置的公文:“正好这时候没人,大人如果需要添页进去,卑职也能代办。”

“真贴心。”御猫嘟囔,抢先一步推开押签房没关严实的门,视野中闯入了伏案书写的人影,“怎么,你不是说没人——”

“大人小心!”崇武卫惊呼。御猫感觉有劲风迎面呼啸而来,然而还没抵达他需要防备的位置便收住了,像辔头被拽紧的烈马。接着他听见屋子里的人从牙缝里“啧”了一声。

“你们来得不巧。”谢淮阴歪头,满脸不爽。

“你是何人!”崇武卫认得捕风卫的服色,但这不足以成为对方擅闯要地改动文书的理由。

“你怎么在这儿?”御猫的惊讶则完全集中在另一个方面。

谢淮阴无视他们的提问。捕风卫眼下乌青重得仿佛连着几天没睡过觉,眼神却无端凶狠,呈现出躯壳与神魂不符的离奇模样。他扫视御猫缺掉大半的衣摆:“跟毒虎割袍断义?你倒是做得干净。”

“可还是让他跑了。”御猫摊手。

“你的差事与我无关。”疯狗讲话冷冰冰。他瞪向带御猫进门的崇武卫:“你,出去。”

崇武卫莫名其妙,看不懂这名低级捕风卫的操作:“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谢淮阴转眼盯住御猫。

御猫很无奈,只能选择对崇武卫扯谎:“我让他来的,你先回避一下吧。”

捕风卫的指挥使带上捕风卫办事,听上去合乎情理。纵然疑窦重重,崇武卫还是老老实实倒退出去了,顺便还细心地关好了门,保持了崇武三营办事周到的优良作风。

而门关上的那刻,也就是御猫重新开始提问的时候:“快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不该在长安吗!”

“或许吧。”谢淮阴下笔飞快,“师兄,不该问的就别问了。”

“该问不该问我自己清楚。”御猫视力很好,看得清对方书写的内容,“你为什么要动毒虎这事的公文?”

“你觉得呢?”谢淮阴反问。迎着御猫探究的视线,他从身旁废纸堆里拣出一个纸团,掷在桌边,恨铁不成钢,“你们觉得这种说辞到了刑部那头能蒙混过关?你以为你沿大街散出去割袍断义的消息就能把自己撇干净?记录遮遮掩掩,报告条理不清,诉述绵软无力,一帮饭桶。”

御猫有点意外。他原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再次听到对方拿这种语气说话了,最近真邪门,怪事一桩接着一桩。“你知道我老烦这些东西了,瞅着眼花。”他打开纸团象征性阅读,“要帮忙吗?”

“不需要。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谢淮阴换纸,继续写,“不过正好有别的消息带给你。”

“嗯?”

“园丁。”谢淮阴说,“驿站压住的加急信一旦解禁,送得比往常还快数倍。结合天气路况以及愣头青该有的脚程,他现在八成窜到京城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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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斗武城。

"崇武园丁,请指教!"

“华山诛猴,请赐教!”

霎时,剑起枪鸣,人影交错,而后一只靴子高高飞起,掷地比话语声快。

园丁大笑:“垃圾!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回去再练几百年吧!”

此时的他辗转磨炼,已然挑遍斗武大半高手。除去萧无敌这些老怪物,年轻一代中,再无人堪为他的对手,可称修成正果。好极了,只消最后约唐惊蛰一场,平去先前败绩,他便能把战果簿涂成全胜;拿着这份底子回京,估计刚好赶得上毒虎述职,届时大可令其刮目相看,瞧瞧何为悍蛟威名!

“园丁,京城来信!”

有信使匆匆赶来,说话带喘,看样子一路送持不曾停歇。园丁见状收起枪势,接过信件:“辛苦了。诶,这个……”

他看清了信封上百里加急的印章。什么情况?家书?

园丁刷拉一下撕开信的封口,里面只装着一页纸,很薄;但上面的消息很重,重到他拿不动。

“园丁?”诛猴目睹信纸从他手中飘落,大感讶异,“你怎么了?”

被叫到名字的崇武卫没有答话,狠狠将手中枪戳入地面,掉头就跑。

园丁体力一向很好,动作也快,真铁了心要做点什么的话,少有人拦得住他。不出一炷香功夫,他已经途经驿站套了匹马,过程近似于探囊取物;至于百废待兴的斗武城,此时在他眼里,基本等同于四下平坦的跑马场。

离开这里最短的路程是走直线。

园丁根据自己的判断跑出了他近年来控马的最高水准,崇武正牌的骑术考核期间,他都没搞出过这么漂亮的冲刺。斗武城内众人野路子出身的居多,更没机会见到如此神奇的发挥,以至于眼前这厮明明已经在肆意冲撞危害公共安全了,大家还傻愣愣盯着马蹄扬起的尘土出神。

好不容易,有人回过劲来,慌忙试着追赶:“疯了疯了!园丁!你闹什——”

可是责问的话到了祸首面前,居然没人说得下去,因为他们都看清园丁的神色了。与平素神采飞扬的模样大相径庭,崇武的悍蛟牙关紧咬,眼神凝厉,竟然颇具些冲锋陷阵者方有的气概:“我赶时间!”

他驱马,四条腿的牲口顿时又把两条腿的侠客们甩开一截。

“借过借过!让一下子!”诛猴这时才艰难地穿越人群追上来,华山轻身功夫再高妙,被挤来挤去时终究是无法发挥的,“诸位,看见园丁没?”

“骑马在前头跑呢,说是赶时间,这不,快出城门了!”

诛猴拨开两个游侠,往前一看,先猛拍脑门,而后急得直跺脚:“赶时间他早说嘛!这算啥!大不了我那匹好马借给他!一般的坐骑哪经得住这么折腾!”

“好马也经不住啊,”旁边有侠客说,“不管去哪儿,这样跑下去,天马下凡都得累死。”

“你借他马?你不是挺宝贝那匹马么?”另一个认得诛猴的侠客啧啧,“华山又穷,他把马跑死了你怎么办?”

“净在这儿说怪话!再穷也不能穷朋友啊!”诛猴撑着嗓门大喊,“园丁!园丁你先等等!”

他委实使了真气力,然而几句出口,周遭人都被吵得受不了了,园丁却置若罔闻,连缰绳都没收一下子。眼见得崇武卫连人带坐骑转瞬消失在城门底下,华山侠客不断摇头,困扰得仿佛赶时间的人是他自己:“怎么回事,看封信的功夫,好好的人就魔怔了?”

后来的事情证明,斗武城中众人的担忧完全正确——起码担忧马的部分是正确的。

大理斗武与京城间隔着多少个驿站,园丁就搞死了多少匹马。牲畜在他这里完全沦为消耗品,管他玉花骢枣骝乌骓拳毛騧,来了通通都是个力竭而亡,一视同仁之残忍令人发指,坐骑的质量倒是完全不重要了。也就是仗着腰间那面崭新的指挥令效力恐怖,否则沿途驿卒真能就着那些马的惨状把这夯货掰碎扬了。

因为不计路况全程抄近道,园丁途经的某些地方马匹无法通行,他只得亲自上阵纵轻功狂奔。然而那并不代表被放弃的马有活路:山穷水恶光景,豺狼虎豹压境,你细品。

品就品出个主子缺德。

可缺德主子不在乎。园丁脑子里只剩时间。累了稍歇几个时辰,饥渴也草草应付,其他影响因素统统靠边站,他要以理论上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赶回京城。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在当朝版图上画出了多漂亮一道直线,其计算的精妙程度足以震撼醉后惊到陆离,完全能逼迫谢淮阴在记录骑手移速的册子里加注一条特例,顺带将域内府衙算手的失业恐慌程度提升数个百分点。紧接着刻薄起来无人能出其右的捕风卫大概会说:跑这么快,怕不是连魂也嫌重,路上当成负累,一并丢干净了。

话没毛病,他连枪都没拿,就是因为觉得沉,添累赘。

园丁就这样同光阴较着死力气赛跑,行迹如利箭横穿大半个中原。

他扒到京城边上时颇费了一番心思,特意挑平素驻军卫队演习骑射的方向驰来。指挥令继续发挥作用,沿途顺顺利利,就此大可一鼓作气冲进内城:这正是他的打算。至此园丁其实没剩多少力量用以顾及变数。成,那最好;不成,也无话可说。

于是他毫不意外地被忽如其来的一拳揍下了马背。

京城不是他童稚时纵情玩乐的长安,这里不会容许一匹失控的马载着一个失控的人擅自闯入核心,园丁知道。京城是野心家驰骋逐利的猎场,不会容许一块顽石阻断前路太久,园丁也知道。所以,正如他知晓自己必然落马,有些人的离去,似乎同样早就注定了。

“可我不服。”他自喉中挤出这句话。

千钧一发之际赶到击落园丁的人正是御猫,他收到消息便不得不急匆匆跟着提示跑来挽救局势,连串奔波之下难免有点疲累,但依然成功拖住了直直向前冲的马。牲口刚一停止奔跑便轰隆倒地,眼看着光出气不进气,这场奔袭中造下的杀孽就此再添一笔。

“起来!”御猫喝道。

园丁没动:“我赶上了吗?”

御猫知道他在问毒虎:“他此时应该在关外了。”

“关外很冷。”

御猫认同这个说法。“起来。”他第二遍催促道。

园丁努力撑起身子。他花了数息调节内力,方才得以站直成平素的样子,只是论神采终究差上一筹。大道上没有其他人,御猫的衣摆缺着很显眼的一块。资历更深的指挥使凝视后辈:“别给他丢人,别叫人说他看走了眼。”

园丁咬牙:“我不会。”

蛟龙和牯牛额上都生了角,或许正因如此,两种生物倔起来的劲头总教人觉得相似。而蛟龙中最悍勇最桀骜的那条眼下恰好学着牛耸动了肩头,但这次不为斗武城犁地。

“他从来没叛过。”他为自己的引路人辩护。

御猫不回应。御猫知道实情,因此只能缄默。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园丁接着说,“我知道他希望我成为什么,可我不服。为什么?”

为什么忠诚的人总被诬陷?为什么堂堂正正的人敌不过苟且钻营的人?为什么最深刻最隐蔽的卑劣总能得到原谅,为尘世挡罪的人却不能效仿他们粉饰掌上鲜血?生前拜人间帝王,死后朝阎罗天子,阴阳混沌中当真有哪里的命簿公平摊好了账么?

御猫答不出这些问题中的任何一个。并非他不知晓答案,事实恰好相反;一路走来,他见到的答案太过繁多以至于冗杂,生硬冰冷,簇簇皆为哽喉的刺。

“这个位子,”悍蛟摘下腰间指挥令,嗓门越来越亮,“要挑担子,要挡刀子,他告诉我了。我说我愿意。可我现在不大愿意了。”他眼中森冷杀意直指皇都,“他希望我为某些人做那些事,而我巴不得他们死。他们不值得我当这个指挥使。”

“所以,”园丁摊开手,掌心里平放着眦目的蛟龙,“能辞掉吗?”

在以往寂寥的日子里,御猫蹲在紫禁城无人可攀的琉璃瓦顶端发呆时,曾无数次想象有人手持指挥令讲出这样的话。然而千变万化的可能性中不存在今天这一种。

他犹豫片刻,最终伸出手,替后辈把张开的五指轻轻合拢:“总有东西还值得。”

“我看不到。”倔犟的青年低啸。

“那就去找。你时间充裕。你有选择的余地。”御猫说,“你的路比他宽。觉得自己对,可以走给他看。”

“他会看到?”

“他不看,你就杀到他面前去逼他看。你是悍蛟。”

园丁恍然,复述:“我是悍蛟。”

他松弛的手指攥紧金属,眼神中燃起崭新的火焰。这份温度御猫并不陌生,不足十日前他曾亲眼注视天际游云开合,烽火台上光焰熊熊,那热忱生生灼伤了苍穹。

“我明白了。”陆上蛟龙矫首,骄傲的模样仿佛在宣布他终于寻获了一片自己的海,“我会回长安。”

“不寻他么?”御猫问。

“不急。我时间充裕。”崇武的新指挥使斗志昂扬,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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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的!”

伴随着怒骂声砸在谢淮阴脑门上的大概是件衣服,挺沉,手感厚实。捕风卫料不到来人会搞这一出,匆匆忙忙应对偷袭,视野里多出一个气急败坏的指挥使。

“你嘴里还有没有哪怕一句实在话!”好不容易抽出空换了衣服的御猫为了赶上下属也算拼尽全力,于是此时格外义愤填膺,“说好碰头商量事,嘴上答应着转头就放我鸽子?”

谢淮阴默默收拢罩住他的衣服,是件披风,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崇武都府:“得亏我这坐骑不是头牛。”

御猫偏过脸,骂了句家乡话,更怒:“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长安。债讨完了,时候也到了,回去点卯。”

“我咋不晓得你还在意缺勤?”

“我不在意缺勤,我在意饷银。”谢淮阴叹气,“再不回下月的钱铁定不够花,要命。”

“你用钱的地方很多?”御猫质疑。

“不多,纯粹用来喝。”捕风卫随手把披风披在马背上,牵着坐骑信步前行,“师兄,你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我就先走了。”

“你毛病还真多。”御猫咋舌,跟上,“说说园丁。他要回长安。”

虽然谢淮阴要去的长安和园丁要回的长安实质上是同一个地方,交谈中的两人却显然都没有把两个词画上等号的意向。“长安挺好,”谢淮阴说,“他就在长安长大的。城里还有他中意的姑娘,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般配得紧。”

“他和虎子选的路不一样。”御猫说。

“谁知道哪条路更好点。园丁世家出身,武艺超群,岳丈那边面子也够大,加上这层卫队里的身份,足够他罩住自己的一片天。而且他有好多个三年五年乃至十年。”难得不疯的疯狗认真评价,“虎子比他苦,能扛,愿意舍,心里的东西也更多,所以把自己拴在八营这么久。如今他勉强算求仁得仁,能歇歇了。”

“这都算求仁得仁啊。”御猫撇嘴,“那我稍微努努力铁定衣锦还乡。”他略略加快步伐,赶在同伴和同伴的坐骑前方一臂处侧身,“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园丁肯定抓紧时间成亲,霸住长安地头当他的土龙王。他其实聪明得很,这回开窍,算是再也用不到旁人指点了。至于虎子……可能哪天你被拽去陪使团出关,路边跳出来行刺贪官的蒙面大侠,那就是了。”

“噗。”御猫深觉此景画面感极强,“我怎么觉得他会钻进深山老林当猎户。”

“有可能。一山不容二虎,那地界原来的山大王真倒霉。”

“园丁会去寻他么?”

“谁知道。他俩但凡有点默契,大抵就会觉得重不重逢无所谓。”

“他们不是你。”

两名品秩天壤之别的捕风卫一时间都不再说话,思绪中浮现的是他们共同的朋友。再过三年五年又或许七年十年,积累起移山撼岳之威的崇武指挥使会提上一柄横刀出关,寻他亦师亦友的昔日前辈吗?

他会听闻沿途的江湖传说,从壮士搏虎屠熊和豪侠扶危济困的故事里搜寻故人的痕迹吗?他们再见面会举酒还是举刀枪,抑或都有,但孰先孰后呢?如果没有气运相逢,他们又是否会在某日同时远眺,目光跨越寒冬酷暑江河山岳相触?

很快两个人都展颜。指挥使笑声爽朗,捕风卫神色平静。

“其实他们根本不会变。”谢淮阴牵着马往前走,“但凡有一丝一毫更易,那就不是我认得的人了,我又如何想得出他们后来的模样。”

御猫听得懂他的意思:“不错,是这个理。咱俩想法难得如此一致,该喝一场,我知道前边有家相当地道的店。”

“可别了,喝起来准没完。”捕风卫拒绝,“您醉一天,爬起来还是好汉,往后照旧叱咤风云,不高兴了还能搞您的衣锦还乡;我醉一天,骑马到长安要被逮进府衙,点卯也误了,下个月没钱买酒,捱三天铁定凉透。”

“我有那么自在?”御猫指着自己,“你讲的怕不是个活神仙。”

“你也没变,师兄。你不在乎人间龌龊,也懒得计较所谓得失,那你就可以是活神仙。”谢淮阴止步,朝北指向地平线上山口关隘,“我都猜得到撕破脸皮的那天你会说什么:大不了出去——”

“——抢那只老虎的山头。”御猫接上后半句话。两人异口同声,随即哈哈大笑。指挥使击掌:“完蛋,这样一来我更想拉你拼酒了。”

“回京城,有的是人陪你喝。翔隼贪狼醒狮,闹不好还有述职的叶镇抚。他马上升指挥,你们喝完正好打牌,能轮换。”

“还打牌……”御猫笑着磨牙,“你呢?我这趟可是专门来找你的。”

他从身边找出一封信。烽火台上毒虎说这是好消息,于是连信纸加信封塞给御猫,然后他们打了那场号称割袍断义的架。领虎卫与叶沧溟会合时没法分心,所以他是在尘埃落定、打马回京的路上才提起耐心读那封信的,反反复复,直到领会毒虎那句“好消息”的意味。然后,他就打定主意,必须见这条疯狗一面。

原本也许要远涉长安去找,想不到竟在京城碰见了。

御猫把信递给谢淮阴,后者挽住缰绳接过,轻车熟路掏出内页,抖开,一目十行。

片刻后他说了第一句话:“督御府开这么诱人的价码,居然都没法从毒虎指挥手里买我一个人头?”

间隔几息是第二句:“看来他们真觉得我和虎子有仇?”

再然后他笑着摇头,没发出多余声音,腾出手把信纸折好:“指挥大人,有话直说吧。”

御猫本就不打算客气。“为什么从不解释?”他挡住同僚的去路,“为什么不说真话?”

但凡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把怀疑的心思投注在自己兄弟身上。只要当初打阎罗血狱里行过一遭的人辩解一句不曾招供不曾反叛,他就敢顶着千钧万钧砸下的指责替兄弟证明清白。可他的兄弟为什么偏偏沉默了呢?毒虎性格刚烈,最不齿于同软脊梁为伍,于是他眼看着当年对桌拼酒的人不再相互交谈,弹指间便到了现在。

蹲在琉璃瓦上睥睨众生的猫大多数时间里其实都在发呆,寂寞的日子总是数不到头,那时候,他太想找两个朋友一块儿喝酒了。多好的事儿,没办成,错过了。

这还不算,最后辨明清浊靠的居然是封对手写来意在斩尽杀绝的信,何其可笑。

“你干的根本就不是人该干的事。”御猫恶狠狠对同僚低吼。

谢淮阴平静地拉起缰绳:“兵法虚虚实实,别因为这种东西轻信一个人。”

这家伙举动一向惊世骇俗,因此在他漫不经心抬手把信纸塞进那匹马嘴里时,御猫居然体会到了悬念落地的些许快意。谢淮阴挑中的坐骑同他本人一样丧心病狂不可揣度,这牲口很有能耐,吃纸跟吃草料没区别,咀嚼得津津有味。捕风的指挥使因下属的举动气得微笑起来,顺其自然以语言寄托情感:“你个王八蛋。”

“谬赞。”谢淮阴从容应对,“不会有第四个人见到它了。”

“值吗?!”御猫真恨不得替督御府再凿开这家伙的脑壳一次,好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乌七八糟的蠢想法。

“哪有什么值不值。”谢淮阴开始拆先前铺在马背上的披风。醉鬼今天没喝酒,看不出是否头痛,目光倒很清明;疯狗拿着衣服过来,无视指挥使杀气腾腾的威胁注视给他披上,末了还十分哥俩好地拍了拍上司的肩膀;青獒翻身上马,行止间昔年锋芒依旧,令御猫想起他们这伙人很久前的头一次聚首。

“多谢大人送行,改天请你,一醉方休。”马背上的家伙敷衍地向他告别。

“你这狗嘴里就吐不出一句实在话——”御猫说什么也不能就此放过他,“讲清楚,‘改天’是黄历上哪年哪月哪一天?”

“随便挑一天好了。”捕风卫信口胡诌,“但愿那时候你已经当了逍遥自在的活神仙,最好还能顺便叫上虎子,我就把能凑到的钱全拿出来,咱们盘他一条街的好酒,从巷东边喝到西头,谁怂谁是孙子。”

“那还真是约了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好时节。”御猫说。

“你是孙子?”

“我靠。”他差点忘了青獒那张嘴有多难对付,“行,就这么定了!别反悔!”

“不会反悔。”谢淮阴策马启程,坐骑缓慢跑动,渐次加速,蹄下飞沙攒动。

“真到了那么一天,我肯定努努力把自己喝死在那条街上,谁还要醒过来。”他轻声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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