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游戏同人小说 > 默默江湖
本书标签: 游戏同人  仙侠武侠  仙侠言情   

陆上蛟龙,毒虎下野(六)

默默江湖

这晚,夜色暗沉,朔风中不存余温。老林间树影斑驳,腥气弥漫。很奇怪,尽管血味儿早借风向散出去好几里地了,却没有任何一头野兽敢于闯入猎场中心。

它们的声音,被人类的惨呼与哀嚎替代了。

督御府派遣了两支精锐小队,领队的都是档头,队员实力比起两卫小队长只强不弱。如此一来,整整十二人出动,放在中原足以灭杀一个二流江湖门派,此行想必十拿九稳。

然而“十拿九稳”外,尚存一成变数。应着这一成的变数,现如今,他们已经全部交代在这片老林了,仅剩两个档头还活着。这两人一个被囫囵捆在老树枝干上,既不得动弹又无法出声;另一个半截身子入土,只有脑袋留在外面。

他们的下属死相凄惨无比,不过场面特异:这些人里,一半死于严刑拷打,而刑罚的出处无疑来自督御府本身;另一半人死得粗糙许多,横颈一刀毙命,但尸身上也残存些许受折磨的痕迹。

霜白月色下,猩红麒麟袍衣袂拂动,原因不是风,而是着衣者身周环行的真气。

御猫的表情比他的真气平静。事实上,他眉目间根本不曾流泻出情感。他只是收敛喜怒,居高临下注视埋在土里的督御府档头,尽职尽责扮演一个“行刑人”:“想清楚了?”

“大人……您想……知道什么?”档头战战兢兢,气息奄奄,但还能说话。

“我?”御猫俯身,“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对,其实有。可是那不需要问你。”

他翻腕掀出一把匕首,利刃落入掌心:“我自己验证就好。”

御猫低头注视刀刃,那里面没映出他自己的脸,只纳下了周遭片片血色。暗红,当然随血,但也随他的官服,那身麒麟袍。

不叛弟兄,不害同僚;勠力同心,弃嫌同仇……他默念这些字句,这是后来才有的规矩。在御猫刚进入卫队、还是个新人的时候,崇武捕风二卫不讲这种文绉绉的话。那时他和毒虎一样,恪守的是律令;那玩意儿很长,背起来很麻烦,滋味一时难提。

后来那个最能说会道的家伙来了,把按察编曾经专拿来针对百官公文的视线投注在律令上:全文读罢,细节不提,那么多话,说成“不叛弟兄、不害同僚、勠力同心、弃嫌同仇”十六字足矣……嗯,禁酒另算。

御猫觉得,当初的他们是为了忽视“禁酒”规定,才自作主张拿这十六字取代律令原本的位置的。谁曾想,说着说着,它就真变成了“规矩”。

他深吸一口气。规矩仍在,立规矩的人呢?还是原先的模样吗?

就御猫自己来说,他的麒麟袍相比当年鸦青色捕风卫袍服,品秩可是高出太多了。

档头没剩几口气可活。也许他本对逃得性命抱有希望,但目睹御猫翻出匕首后,这份希望当然要变作空想。于是他怨毒地出声:“你杀了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下一个……下一个就是……”

御猫目光从匕首锋刃上移开,重新打量俘虏:“怎么总有人喜欢拿我知道的事情教育我?”

他当然明白自己迟早要下到深渊里面走一遭。他会怕吗?他的兄弟们早把那条血河横流的前路探好了。甚至于他此行就是要亲眼看看他的兄弟之一如何蹚过洪流、甩开丛生的荆棘,因为机会难得,他不能再错过了。

趁现在学学,学学如何顶着这样的审讯保持缄默不语,学学如何做了朝廷的叛徒仍据关不战;学会它们,就不枉指挥使为自己的两个兄弟公报私仇这一回。

御猫俯身,蹲下:“你看不到我死的那天了,但可以先让我痛快一把。”

然后他稍作思索:“我有个兄弟,最近老头疼,我一直不太明白缘由,也无法体会那是什么滋味。”

他准备了一盆烧好的水银。实话讲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弄到手,计划能付诸实施还要归功于整日携带酷刑器具四处奔走的督御府打手们。脑袋上割开口子往里灌水银的主意当然也是这帮刑讯天才最先想出来的。他们认为,只消划两刀、灌一气,下坠的水银就能自然而然撕裂受刑者周身皮肉,这样稍施外力便可剥出一张完整的人皮。

他们管这个叫“活剥皮”。

事实上这玩意完全就是扯淡。御猫保证自己做对了上述的每一个步骤,档头惨呼,尖啸,哀嚎,而后失去声音。他们周遭的泥土迅速被渗出的血液浸湿一圈,但也仅仅是一圈。档头死得太快,这该是个处决犯人时使用的终极折磨才对,怎么会被督御府划入逼供技巧范围内呢?

“真意外。”御猫评价猎物的死状,起身,转向捆着另一位档头的老树。那棵树下面扔着布袋子。袋子里的东西他事先确认过:凿子,锤,还有长钉子。

“他只让我试了一种,看来不是这个。”御猫对第二个俘虏说,后者此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可是我还没弄明白我兄弟因何头痛,”他继续阐述,“不能半途而废。所以——”

捕风的指挥使握紧锤凿:“劳驾帮我试试下一种吧。”

——————————————————

白溝河长城要塞被夺取已有半月之久。其中,城门失守后驻军告急京城,路上花了三天传信;京城开会讨论对策,虽然没凑出什么妙计,却消磨了整整十天;剩下的日子留给御猫赶路,拖到现在共计十五天。严丝合缝。

毒虎独踞一处烽火台,极目可眺京城方向的动况。他身侧无人,本要塞的整段长城上亦无他人敢同指挥使分享视野。不过,砖墙与砖墙之间,盘踞着一团随风弹动的火焰。

算算时间,燕地崇武镇抚卫所的叶沧溟该到了。毒虎目光掠过要塞四周,落入远处一块坡地。白溝河长城以北二十里外,驻扎的好地方。这小子最好想得到。

“大人?新的信件送到了。”

有亲卫小心翼翼端着东西爬上城墙,进入烽火台。毒虎从大帐转移到烽火台已有三日,期间进食寥寥,只守着火堆和历次送来的信件出神。说他在烦心那些信却又不像,一方面他神色出奇平静,另一方面信们只是被按照某些特定顺序堆叠起来,有些连封口都没拆,明显不是个被读过的样子。亲卫们不通其中门道,虽担忧主将,却又不敢打搅。

毒虎瞥了一眼亲卫带上来的物件。老样子,食物、柴薪和信。他抬眉,几天里第一次下新命令:“去,拿两坛酒上来。”

“诺!”

亲卫精神一振,摆放好物品,又将信交至毒虎手中,匆匆回大营拿酒。

毒虎见亲卫转身,抬眼粗略扫视信封,撕开封口瞧瞧开头,又瞥了眼落款。然后他明显地失去了兴趣,扬手把信撇进已经冒尖的某一处纸堆中。几乎在他出手同时,城墙下鱼跃而起一团红影,色泽较毒虎的篝火深,但同样迎风猎猎招展。

来人落地,身着麒麟飞鱼服,腰佩云纹指挥令,背后长枪血迹未干。他恰好看到那封信跌下的全过程。

“你们猫猫狗狗的都喜欢不打招呼搞突袭?”毒虎对不速之客没有好声气。

“反正你没被吓到,别学畜牲到处乱咬。”御猫反诘,抬手解枪丢进墙角,移步走到亲卫端来的饭菜边。他蹲下,拽出一条鸡腿:“你刚才扔了什么?”

毒虎不答,抛出第二个问题:“你没给我留一个?”

“留一个”指的当然不会是鸡腿。御猫叼着食物挪到信堆侧面观察,讲话略有些含糊:“什么留一个?督御府那帮杂碎搞内讧自产自销,后面来的宵小觊觎老子的盘缠,被我一个手滑灭了,留什么留?”他伸手拨拉信,“你怎么不给我留点什么,比如你项上人头?”

“同僚一场,给你留只靴子回去交差吧。”毒虎挡在御猫面前,隔开那只拿信的手。

御猫顺口把鸡骨头吐在了他鞋子上。

没有东西在嘴里碍事,捕风的指挥使口齿顿时利索了,于是清清嗓子,重新问起自己最初的关注点:“这些信哪来的?”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毒虎说。

御猫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抬头,起身:“你跟谁学的这不说人话的毛病?有啥说啥行吗,少藏着掖着的,累不累啊?”

“跟畜牲学的。”毒虎随口搪塞他,“这些都是后路。”

御猫皱眉:“你的后路?”

毒虎笑了。他是个神色阴沉狠厉惯了的人,即使强行给自己加上笑意,表情中依然流露出戾气和讥讽。崇武的指挥使大步行至排成一线的信堆起始处,从杂乱的信里准确踢起一封,递给御猫:“这一堆,朝中元老。”

紧接着他朝前走,止步于更鼓胀的信堆前:“这一堆,六部大臣。”

御猫的目光里,震动逐渐取代惊愕,继而转化成一片了然的冰冷。不远处毒虎仍在解说:“这边,封疆干吏;那些,皇亲国戚;靠近点,异姓藩王;最离谱的,南疆番邦……”

很快信件被清点到最后,崇武的指挥使面对紧贴石砖摆放的薄薄几页纸,面带讥诮:“反倒是北边,只送来这么一点。”

“你都看过?”御猫皱眉。

“窥一斑而知全豹。”毒虎冷笑,捡起一封来自北方的信,“有人想求我打破关口后饶他们妻儿的命,有人想借我的兵杀他们想杀的人,有人答应里应外合卖掉京师好换我许他们荣华富贵,还有人打算拉拢我干点揭竿谋逆的事。摇尾乞怜,卖乖示好,威逼利诱,劝降画饼……少数直接开骂,勉强算对朝廷忠心可鉴。”他望向信堆的眼神与御猫一样不含温度,“真有意思,我这个假逆贼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倒从四面八方来了这么些妖魔鬼怪。”

“那你……”

毒虎抬手把指间的信扔进了光焰跃动的篝火堆。

“这便是我给你们的答复。”他直视着御猫的眼睛说。

机敏如御猫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只见同僚俯身抱起一堆信,更多纸张雪片般飞入火中。他的兄弟毫不犹豫将畏惧、诱惑、机会与无数可退入的后路一并投入炎狱,原本稍显瑟缩的火顿时窜起高度,将这些一旦传回京城足够掀起震动朝野的腥风血雨的物证全数焚毁。火焰后毒虎的身影清晰了又模糊,稍后他回到御猫身旁站定,语气平静:

“我本想攒出这些,一并烧了,正好给朝堂放个烟示警,告诉他们怀异心者不在少数;结果,寻遍了驻军补给,竟然没找到哪怕一包烟丸能拿来发烟。烽薪更砍不到,逃荒的灾民比我们下手更快。”

“师兄,”毒虎继续说,“我这才发现,示警无用,树烂的是根啊。”

御猫恐怕有两辈子没听到过毒虎这么客气地称呼自己了,然而他说不出话,也没法接话。火舌灼灼舐动纸张,他攥着毒虎给他的信,看见封口是撕开过的:“这个呢?一并烧了?”

“这个送你。”毒虎回答,“是个好消息。”

“大人……!”

恰在此时,先前送信的亲卫提着两坛酒返回了烽火台,入目多了一袭麒麟飞鱼服,下意识先惊呼后拔刀,两坛酒无人照应,顿时齐刷刷便要坠地。这会儿御猫的反应速度倒是回来了,他闪身揣信一套猴子捞月,先避开刀光后接住酒,一坛随手丢给毒虎,另一坛信手揭去封泥,仰脖就灌。

毒虎没费多大劲就接住了抛来的酒,盘坐在地,教训下属:“毛毛躁躁。再去,取我枪来。”

“诺……”

亲卫慎之又慎,行礼间隙拿余光扫了一眼御猫,不敢久留,匆匆离去。

毒虎拍击坛口,开酒的动作比御猫暴躁,饮用时反而克制,才两口便停住:“那臭小子也喜欢喝这种酒。”

御猫不一样,他随便解解渴坛子里的酒就能少一半,停止痛饮的动作也豪迈,必须把容器磕回地面:“跟你说少打机锋,听着累,你当我话是穿堂风?园丁人在斗武,担心就自己滚回去看。”

毒虎仰头灌酒,仍然只喝两口,点到即止:“是挺累。”

御猫赏他的白眼差一寸翻上天。

局势其实没留给他们多少喝酒的时间。烽火台外、城墙根边,脚步声已经响得令人无法忽视,不用想都知道是崇武那号称“虎卫”的正营第八营出动了。果不其然,很快有五名亲卫齐步上来,领头者双手捧着毒虎的配枪,单膝跪地,高举长枪:“大人,枪在!”

毒虎放下酒坛,起身接过:“下去吧,原地待命。”

“属下领命!”

他们的声音在颤。御猫喝酒,旁观者清。他甚至注意到有两个亲卫的眼眶已经红了。即便如此仍能令行禁止,“虎卫”八营,当真从不令人失望。

他赶在亲卫们背影完全消失的前一息饮干酒坛,起身拽起先前丢进墙角的长枪,与毒虎拉开一段距离,正色清啸:“捕风指挥使御猫,请指教!”

毒虎缓缓摆开架势,肃然厉喝:“崇武指挥使毒虎,请赐教!”

刹时间,两道枪芒一闪而过,疾似星坠,击破篝火间静燃的炎光。

御猫回到城墙下时,衣摆少了一大块,背上除去血痕深上一层的长枪外,还多出个布包袱。虎卫们仍然遵守毒虎的命令静候着,无人擅动。得益于阵型齐整,捕风的指挥使轻松点明了此部人数,举起从毒虎那里得来的令牌:

“八营听令!”他放亮嗓门喝道,“主将弃阵,副首何在?”

无人应答。队列内,崇武卫们装聋作哑,保持着死人般的缄默。

御猫眯眼:“回话!”

许是晾着长官不理不符合八营一贯的气度,有人朝前一步,站了出来。御猫认得他,那是方才出现在烽火台上的毒虎亲卫之一,毒虎的枪就是此人送上去的。

“回大人,虎卫不设副首。”亲卫说,声音不大,但有力,“我等皆唯指挥使毒虎大人马首是瞻!”

“除了他,不认别人?”御猫问。

亲卫低头不答,好似凝固成了一尊倔强的雕像。

“那好。”御猫停止踱步,站定,二度举起令牌。

“崇武八营原主将违令削职,暴力抗法,现已叛逃,人人可诛!念其旧部功高,兼不曾助逆,急调八营北去二十里,入燕地镇抚编下参戍,即刻开拔!”

这是一道完整的命令,但还没结束。御猫掌中令牌翻了个面,象征崇武的火纹转入幕后,斑斓虎头朝外,被天光映出灼目赤色。

“虎卫听令!”他厉喝。

沉寂的队列中骤然爆发出闷雷般的回应:“在!”

“你部指挥,受累于危局,为保诸位弟兄周全,甘愿只身离境,方才我所述即是他留给你们的指令!”御猫手持那块虎牌北指,此刻他也已经呐喊起来了,甚至可以说正在咆哮:

“全部,随我北去二十里!送你们的虎王大将走一程!”

他的吼声熄灭在风里;他们的吼声一并熄灭在风里。烽火台上毒虎点燃的光不曾被枪影打散,它烧炙天穹,直逼得云海轰然沸腾。马行三驿有官兵阻挡,这层阻碍兄弟们愿为闯将荡平;马行十驿有落雪傍身,酷寒凭赤胆忠心一腔热血足以消融;马行千里险阻无数,御猫已不能逐一揣度,只期冀弩机不锈枪锋不朽,助旧友单骑出雄关破险关过世间一切难关——

曾威加海内的壮士,是该寻处心安地界,归故乡了。

捕风的指挥使呈上本属于毒虎的指挥令,顺便把布包袱一并推至桌案中央,垂首。

他不必多加解释。京城里等来了御猫复命的陆千侯长久沉默,远眺窗外群山半晌,手边砚底天光云影徘徊。良久,统领轻叹:“结案吧,去通知翔隼,崇武准备移交公文,转刑部。”

“是。”御猫一反常态地没有插科打诨,行礼后便欲出发去找“翔隼”程血衣转达任务,却被轻声喝住。

“等到了都府,记得换身衣服。”千军侯对他的下属吩咐。

御猫起初还有点怔,但目光触及自己缺损的衣摆后顿时了然,再拜行礼,转身离去。指挥使身后,陆千侯转向本该装着犯人首级的布包袱。他当然看得出这块用作包袱皮的布料来自一袭官服。

割袍断义……可若真正割袍断义了,这份珍重,哪还有地方搁呢?

统领打开包袱,不出意料,里面是只沾了血迹和油污的靴子。

上一章 陆上蛟龙,毒虎下野(五) 默默江湖最新章节 下一章 陆上蛟龙,毒虎下野(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