芲开满杏林，春浓溢枯井。当归芳草地，独活几千年。
——门记
“人啊，总是在没底气的时候找寻一些物件充当或者是寄托自己的念想。”
“亏你是大夫，医者仁心呢。”
“吾只是感叹，每到这个时候总是卖的断货，也就只有这时药店才会这般闹热。”
“我也只是送货而已，这货给你放在后院了。”
后院的药炉烧的正旺，来人放下货物看了晒在地上的人参刚想伸手就被店家瞧见只得作罢，接了钱赶紧回去了。
“当归，羽状复叶，夏秋之间多开小百花，茎叶皆有淡香，以根入药可补血镇静之效。”
捏一把当归在手中而后又放下，手上沾了些许药味，店主发现这批来的当归似乎有些异样，但还来不及细细观察就听见外头药铺伙计唤他，只得作罢先往前院去了。
“姑娘，不知是抓药还是问诊？”
“大夫，我抓药，四钱当归。”
“只要当归？”
“只需四钱当归就好。”
店主瞧见来人头上的翠钗未点步摇，衣着鲜亮想来是哪家刚出家的小姐。
“姑娘，我劝你买四两独活，不须当归。”
“你不卖就不卖，何须出言如此恶毒！医者仁心我看你半点都未曾学到。”
女子骂了唐誓祈几句转头就走差点撞到门口的陆秋辞，差点就撒了手上提的好酒。
“这不像你，你一向对姑娘都是礼遇有加，今天是吹的什么风。”
“她来买当归，我劝她接受事实。”
“你以前不是这么刻薄的。”
誓祈不理会他的消遣，取了烟杆长吸一口喷在陆秋辞脸上，看着他被呛着的神态颇有一番意思，又瞧见他手上提着的酒跟油纸包好的物件。
“又跑腿？不像你，你以前没这么好使唤的。”
“身不由己，伺候不好就要倒霉的。”
看着此人口吐苦水神态却是得意，誓祈有些看不下去。
“说吧，有什么事。”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这些天你这如此闹热？”
“不用担心，都是些无病呻吟之辈。”
“你越来越刻薄了。”
“便说与你听罢，也不是什么秘密。无非是这次军队凯旋，凡出征回朝之兵都有回家探视亲友的机会，那些日思夜想丈夫凯旋归来的女子便来此买当归，寓意只盼他当夜归来。”
“当归，果真是个好名字。”
“说来也是可笑，买了当归，人就当真可以归来么？”
“刚才那位姑娘就这么被你气走了？你又何必讨骂。”
“她说买四钱当归，我道四两独活，独自生活，即可。”
“你啊，就不积点口德。时候也不早了，改日再聊我该去送东西了。”
来得突然去的匆忙当真是变了，以前他从来不这样。誓祈这么想着转过身看着背后的药柜出神。茯苓、当归、长生、天星、独活、白檀、甘木……一直看到柜脚一个满是灰尘的小罐，这小罐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誓祈一点印象也没，将它表面清理干净后只觉得眼熟，就好似当初远远一见的那件奢侈品一般。
‘我会送你一件你满意的礼物。‘
这句话突然出现在唐誓祈脑海中，那是多久以前已不记得了，只想起那时候陆秋辞第一次吃瘪他在旁看笑话时候，那人说了这句话。
“没想到还真是送了我礼物。”
打开小罐后唐誓祈更加确定这就是那香店店主送来的礼物，此香独特的味道只有那人调制的出，未曾点燃已是传出淡淡香味。
“这香加了白檀、甘木、香附子、荷花黑方合香，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奇异味道。”
唐誓祈用药匙取了些许香粉放在那沦为烟销处的博山炉里燃起，淡淡的香气混杂着烟草的味道在药铺中弥漫开来，渐渐盖住了药草的味道，此香初合带点梨花香味不消半刻却有些刺骨的冷意，唐誓祈只觉意志有些不清。
“自古文人雅士，莫不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最高理想，无不以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作为自己的最高人生理想，这川蜀之险不过是开始。”
“头一次看见从山上掉下还这么精神，要不是大夫，真是不信你摔断了腿。”
“那要不要不管他，我们回去？”
“回忆你这个波等，别说话好好背着，摔了他我就跟你好好算账。”
“哦……。”
熟悉的声音，面前回放的是自己的记忆，也是最不愿回想的开始，还想再看那人一眼，却是回忆越发的模糊直到再回到熟悉的药铺环境里，正是夏日誓祈却是出了一身冷汗，不可置信的望着烧尽的香粉。再拿起那小罐，发现背面有八个蝇头小自：
‘四钱当归，置魂香成。‘
唐誓祈摸着小罐，略微思索便取了四钱当归细细磨成粉倒入小罐，仔细拌匀后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点燃了这‘置魂‘香。
“十七啊，你说……”
“我叫唐誓祈。”
“都一样，你知道我是叫你就成。”
“自古君子不以他人姓名作玩笑，你熟读圣贤书，待人都如此么。”
“你跟别人不一样，十七。”
“……罢了，随你。”
这次唐誓祈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凝实了许多，或许能够触碰到一些东西，看着那人脚上缠着绷带坐在床上依旧不愿意放下书，走到床边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了他不能看见自己时，用手轻轻地触碰了他的脸，从指尖传来的热度让誓祈有些发呆，那人好像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随意用手一拨却是抓到了唐誓祈的手，尽管在他看来是凭空握住了什么东西，誓祈暗道不好感觉挣脱了他的手站到了桌前。
未知的东西总是那么可怕，世酌原以为是有什么飞虫停在了自己脸上伸手想赶，却是没想到一伸手却是抓住了什么，冰凉的触感让世酌一位是誓祈又在拿他的弩箭在跟自己开玩笑，没想到一看却是凭空握住了不知什么玩意，可吓得他不顾伤腿，努力挣扎着想站起但无奈刚起身腿上传来的剧痛又将他按回床上，只得努力把自己往墙边挪。
“你乱动什么劲，骨头长歪了我可没办法。”
“十七！十七！有……有鬼！你快过来！”
“怎么会有鬼，你别闹。”
“你快过来！过来！”
屋里一团乱的时候唐誓祈已经到了屋外，刚才还真是对不起世酌了，不过能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以前不敢奢望之事了。川蜀之地，已经不知道多少个年头未曾回来了，自从世酌死后。
‘也不知道这香能烧多久，能给我带来多大的礼物。‘
还在估算置魂的时刻，誓祈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如之前那么凝实，约莫着在这个回忆中像刚才那样的触摸最多再来三次，自己的身体就会消失。看来，这香似乎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唐誓祈，门中有伤员速回。”
这个声音，誓祈也是熟悉，是唐逸泽。不过不熟，每次只是传唤信息时见面，只知道门中弟子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回忆，还有个外号似乎叫的更多……好像是波等，什么意思誓祈也不知道，只是随着门人一起叫。
说来世酌这个川蜀之地的小小县官，是誓祈在一次外出采药在山脚发现的，当时发现他的时候还真以为……他只是躺在那里高读圣贤书，要不是看见他腿上的血迹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从半山腰掉下来的人。
唐誓祈坐在门外的竹桥回想着以前的一切，看着自己从屋内走出往唐门去了，看着自己的背影誓祈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久了自己还是像当年那么帅。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屋内看看世酌在干嘛。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死读书有什么意思。”
“十七？你不是去唐门救人，还没走？”
“我在屋外收拾东西，就听见你在这儿念书。”
“念书可是一天都不能放下。”
“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
“话不是这么说，修身之言不嫌繁杂。”
“世酌，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会从半山掉下来。”
“我不是……说过了么，是因为要去赴职爬山时不慎跌落。”
“我们之间还需要相互欺骗么？”
“……”
“你不愿说就罢了，我走了。”
誓祈想起当初自己归家时看见的血腥一幕，又想起方才世酌不愿与他坦白不由得一阵烦闷。
“唐誓祈，你且上前来。”誓祈听见有人叫他，习惯性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唐门大殿之中，门主还是那死样子，令人生厌。而自己，立在殿前。
“你前段日子在山下所救那名儒生身份已经查明，是朝中特派搜查私银占银之事的钦差，他之坠崖不单纯……”
听到这里唐誓祈猛的反应过来，就是今日。今日归家时，世酌就会……。
唐誓祈当机立断，立马往家赶去，生怕差了一刻又看见那血腥的一幕，既然有机会，那他就要扭转。
“片心高与月徘徊，岂为千金下钓台？犹笑白云多事在，等闲为雨出山来。”
听见屋内还传出读诗的声音誓祈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只是不知道那不明的杀劫何时到来。
“传信十几天，也没个回信。想必我在名录上已经是个死人了。”
“既然知道是个死人，你又何必苟活在这个世上呢。”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只怪你手太长，管闲事管到了这巴蜀之地。”
“我与你们这群唯利是图的杀手没什么好谈的。”
“那你就跟阎罗王好好谈谈你的宏图大业。”
世酌缓缓闭上眼，只待酆都开门。却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反应，开眼一瞬，引入眼帘的却是杀手惨烈的死状。
“这时候，该应一声，你真是死的苦状万分啊。”
“十七？”
“这就是你不愿告诉我的原因？”
“是，你不该被牵连进来。”
“那你为何要管这档子事。”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还有一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不能久待，见你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尽管这也只是个梦罢。”
刚才那一会，誓祈一次性用尽了所有置魂带来的便利，一举击杀那名杀手，就算是个大夫，唐门之人也不是随便能惹得起。看着自己有些透明的身体，伴随着一阵眩晕，等誓祈在回过神来已身处药铺之中，香味还未散尽，香也尚未烧完，想要再点却是怎样也不能燃起，想来是不可强求吧，这香已经尽了它最大的努力，替自己圆了一场不敢想的梦。
还沉浸在刚才似是梦境的唐誓祈，没有发现有一人已经进了药铺站到柜前了。
“这位客官是抓药还是问诊？”
“十七，你说得对。”
不敢置信的熟悉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儒冠多误身，我辞官了。”
当归，当真可归矣。
此时的尭草记，顾衣正喝着陆秋辞提来的好酒，偶尔也倒进一旁的琉璃鱼缸，一尾金色的鲤鱼似乎很是欢喜在内中畅游。
“我见你那金色莲花香盏变黑了，想必是那置魂香被点燃了。”
“是，我可当真没想过置魂会成功。此香旨在传闻中。”
“以你的手艺还有拿不稳的香？”
“传闻置魂需二十六天的缀玉花以及早已绝迹的奇楠香才有成功的可能，我是投机取巧，用了汉时的还魂香混杂了年份够久的其他名贵香料才能调制出置魂的基调。”
“借助还魂的特性，我糅杂些许魂草、四两独活，执念是影响置魂成香的最重要因素。”
“为何添四两独活。”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
四两独活，还须添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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