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哎哟我的大人哟，您可算是醒了。您昨天晚上醉得厉害，可是说了不少的胡话，还好那些侍卫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不然……”

　　范闲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宿醉得头疼让他有些恍惚，王启年的唠叨声不断传来，让他慢慢回忆起来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他和往常一样去了欢馆里，然后来了个刺客，那刺客并没有来杀他，而是说来告诉他一个事……

　　一个什么事来着？

　　范闲揉着发痛的脑袋，猛地坐起了身来，连鞋也顾不上穿就冲了出去。吓得王启年随手抓起外袍，赶忙追了出去。

　　好在范闲也没跑远，就是从他昨晚睡的客房，跑回了自己的卧房。自从上次他与李承泽不欢而散，他便再也没踏足过这里，而是日日混在欢馆里去了。

　　算来，也不过两三天的光景。这两三天里他为了避开李承泽，一直都睡在客房里。说避开，其实也不必要，李承泽在他们俩起了争执没多久就又昏睡过去了，这尘世的纷纷扰扰，想来他也不愿意再理会了。

　　卧室现在已然是一片空荡荡的了，李承泽离开了。范闲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卧室也可以这么大，这么空旷。前些日子为李承泽添的暖炉如今还烧的极旺，可范闲还是觉得浑身都冷。

　　大概是深秋已过，冬天来了的缘故吧。

　　王启年迈着小碎步从客房追来，却见着范闲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卧房门口发呆。

　　孤孤寂寂的，穿的又单薄，在秋风里看着实在是怪可怜的。王启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上前去，给范闲披好了袍子，凑到人跟前说道：

　　“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属下是实在看不明白，当日二殿下身死，您那是何其的哀痛，属下都是看在眼里的。可现下二殿下救回来了，您怎么还反倒把人往死路上逼呢？”

　　范闲抚摸着门框，一时之间竟然失了进去的勇气，只是怔怔地说道：“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滕梓荆是他杀的，之前我去皇宫替他寻解药也是他所设计。他对别人，甚至对自己，永远都是那么狠。我们之间就好像隔着万丈深渊，我人虽在他身边，却永远都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大人，启年娶了我家夫人也有些年头了，说起来也是多年的夫妻了。可我们彼此都在想些什么，很多时候也不是那么坦诚明白的。”

　　王启年说着绕到了范闲面前，苦脸说道：“就好比前几天吧，我背着我夫人藏的私房钱被发现了，她也跟我生气来着。你说说她，平时啊叫我节省节省再节省，可给自己买起胭脂水粉来，那大笔的银子花得可是毫不含糊。”

　　“但是我可不觉得生气。您说我辛辛苦苦赚那银子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让我夫人和小女生活好了。要我说啊，夫人的想法根本不用去猜，只要夫人高兴，不管想什么，王某都只要支持就完事了。”

　　范闲看了看王启年，什么都没说，也没再进卧房，又披着袍子回客房去了。

　　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在小院里吹过，带起了一片片金黄色的银杏叶。满园的叶片在空中飞旋起舞，眼看就要飞出院子，却被一道道银光整齐地从中切过，又无力的向地面坠落。

　　谢必安在练剑。

　　自起兵的那夜开始，那位突然出现的蒙着黑布条的高手就一直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不得安眠。

　　在梦里，他一遍又一编地问自己，若是他能再强些，他的剑能再快些，是不是二殿下就不必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

　　只可惜这样的事，再也没有人能回答的了他了。

　　一声细微的咳嗽声自屋内响起，很快就被淹没在利剑划破空气发出的声音里。这这轻微的响动可逃不过谢必安一直留意着屋里响动的耳朵。他飞快得收了剑，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了屋门口。

　　到了屋门口，谢必安反倒不急着进去了，而是先在门口脱下了外袍，接着把门推开了一个小缝，飞快地闪身进去，生怕把一点儿寒气带进屋里。

　　李承泽在温暖的锦被里咳嗽着醒来，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不解。这小而简洁的屋子并不是范闲的卧房，但是看起来却又有三分眼熟，让他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里。

　　难道是有人想抓了他去做些什么？可他眼下是一个本该死了的皇子，无权无势，哪里还有什么用处呢？

　　总不能……总不能是拿他来牵制范闲吧，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那范闲都亲口说了……

　　想到这里，李承泽只觉得心口一痛，让人恶心的血腥气在他的喉见不断地翻涌起来。

　　吱呀一声，屋门被飞快地推开又合上了，一个人影快速地闪进了屋内。李承泽刚才还紧绷着的肩膀瞬间松懈了下来，眼里终于隐约有了些喜悦的意思。

　　真好，谢必安居然也还活着。

　　真好。

　　谢必安知他醒了，连忙快步走到床前，双膝跪在地上，想说些什么，可人却哽咽了起来，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李承泽费力地抬起身来，仔仔细细地把谢必安打量了个遍，确认对方安然无恙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

　　“起来吧，不用说了，活着就好，至于其他的，也都不重要了。”

　　声音还是那样的沙哑，这嗓子，怕是一生都不能再好了。

　　谢必安握紧了拳头，不忍心抬头去看李承泽瘦得有些可怖的脸，只留下一句“我去熬些粥来。”便逃也似的走了。

　　只可惜他们，还没能等到这粥熬好。

　　小院的门，就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