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气派的马车停在欢馆的门前，马车帘子一挑，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穿着月白色丝绸袍子的年轻男子，大摇大摆地应着馆里的招呼，走了进去。

　　“哎？你们快看！这不是之前那个平叛有功的小范诗仙吗？不是才得了陛下的赐婚要娶郡主吗？怎么反倒跑来这种地方了？”

　　“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啊，这范大人最近日日都来这儿，欢馆的那些个妈妈们，这几天乐得啊，嘴都合不拢呢。”

　　语罢，说话的人挂着猥琐的笑，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而且我听那欢馆里的妈妈说，这范闲啊，有男风之好，那么多漂亮的歌姬舞妓，人家看都不看一眼，每天来啊，专挑那薄皮嫩肉的小倌来陪着呢。”

　　“你们这消息也太不灵通啦，我听说昨天夜里，这小范大人连着点了七个小倌来伺候，个个都是咱们京都的红牌。到底是御前的红人，又有才名傍身，地位就是不一样啊。”

　　“可不是吗？之前那个花魁司理理，不也委身于他了？咱们可是连见一面的缘分都没有。”

　　此话一出，立马就激起了旁边一个公子的酸劲儿，他轻蔑的嗤笑了一声，语带不懈地说道：“别看他现在风光得意，咱们郡主那可是出了名的冰清玉洁，他这留恋花柳，酷爱男风的名声要是传的远了，只怕为了皇家的颜面，这赐婚最后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是，我看他还能嚣张多久，这是要是被宫里知道了，咱们郡主才不肯嫁他呢。”

　　街上闲谈的公子哥们越走越远，各自寻欢去了。

　　馆内，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小男孩正跪坐在榻上的小桌旁，小心翼翼地给眼前的范大人添着酒。

　　欢馆里的小倌们都说，这范大人出手阔绰，文采惊人不说，那床上功夫也是极好的。他听人说的眼热，央求着给妈妈塞了银子，才被荐到了这位范大人榻上。

　　可他没想到这位名声在外的范大人，自从他进来开始便一言不发地喝着闷酒，根本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莫不是嫌自己长得不够俊？还是今天遇见了不顺心的事？男孩一边倒着酒，一边暗暗揣度着。

　　就在这时，窗边传来一声巨响，一个黑衣男子持剑闯了进来。剑锋直指男孩的喉间。

　　男孩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被吓的小脸刷白，整个人不住地抖着，倒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妩媚姿态。

　　自从一进门就默默低头喝酒的范闲，此刻终于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突然闯入的刺客，突然笑了起来，打破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

　　“我倒没想到你会来，何必为难小孩子，放了他，咱们谈谈。”

　　刺客倒是意外的听话，依言松了手，任由男孩软手软脚的跪倒在地上。

　　“钱我一会儿给你留下，出去了以后，别让别人进来。对了，馆里的留言你都听过了吧，照着说。”

　　范大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男孩赶忙点头应是，同手同脚地飞快爬了出去。

　　男孩一走，房里又恢复了寂静。范闲举起酒壶来自斟了一杯，犹犹豫豫地说道：“你……去见过李承泽了？”

　　“是。”

　　“他……怎么样了？”

　　“我这几日隐匿踪迹藏在京都城里，殿下一直待在你府里，你却来问我。”

　　说罢，谢必安也不看范闲，起身走向窗户，回头说道：“殿下我带走了，之前是我走了眼，你既然无意于他，又何苦来救他，让他白受这一遭折磨。”

　　范闲望向那剑客消失在窗外的背影，默默地把脸埋在了手里。

　　王启年左等右等，把那秋水都望穿了，才在天快要破晓的时候，等来了醉的不省人事的范闲。

　　身边跟着的护卫把人抬到了范府的客房里，那范闲尤自挣扎着要起身去寻人，口内喃喃地说这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谢必安离了欢馆，来到隔着几条街道的小院内。这小院里虽没什么景致，却独独栽了一株早在秋风里被吹秃了的银杏，满地的金黄无人打扫，却也生出几分雅意来。

　　和这几分雅意相映成趣的，是院里久久不散的药香，谢必安不放心别人，一回来就亲自拿着小扇，盯着药炉煎药。

　　终于等到药煎好了，谢必安又掏出刚才路过买来的蜜饯来，精精致致地摆了一小盘，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了。

　　房里的人还是昏睡着，和他走时候一个样。蜜闲又是白买了，谢必安叹了口气，把蜜饯和药放在一旁，把人轻轻扶了起来，一勺一勺地喂着药。

　　昏睡着的人并无意识，绕是谢必安喂的仔细，可喂到嘴里的药撒了还是大半。擦干净李承泽沾在嘴边的药渍，谢必安就这么坐在床头看着他。

　　是范闲悄悄救了他，他如今是李承泽余党，庆国的通缉犯。今天本不该出现在范府里的，更不该出现在欢馆里的。可他一听说李承泽醒了，心里实在按耐不住，发疯似地想去看看他，看看他是不是还好。

　　就是悄悄看一眼，去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看过了他就走。

　　谢必安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可他不曾想到，他在范府里看到的，却是那样一个李承泽。他心心念念的人，竟然被范闲拿来与欢馆里的小倌去比较。

　　他骄傲的殿下，那个曾经在他眼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孱弱地躺在榻上，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

　　身体比心更快地行动了起来，等他晃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昏迷了的二殿下带到了这处小院里。

　　他想去质问范闲，可看到的却是他与小倌对饮。

　　谢必安在那一瞬间仿佛突然明白了过来，范闲，只是不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