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色已深，整个皇宫一片静谧，除了秋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外，诺大是宫城里再无别的响动。

　　忽然，火光冲天而起，后宫中突然有人奔走大叫起来：“走水啦，广信宫走水啦！”话音还未落，随即又有人大叫“皇后娘娘的寝宫走水啦！”

　　广信宫自长公主离京之后，就一直闲置无人，只剩一些平日里洒扫宫殿的宫人居住于此。宫里向来对于防火防盗之事颇为谨慎，日常训练演习从不落下，眼下若仅仅是烧了一个广信宫，还不至于慌做一团。可皇后娘娘居后宫之首，又是太子生母，地位不同别个，如今听闻皇后娘娘宫里失火，众守夜侍卫皆乱做一团，各自忙着灭火抢功，刚才还静谧的宫内顿时嘈杂之声四起。

　　范闲躲在御书房里，望着窗外渐起的火势，心里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儿。本来他和五竹约好了，点着了广信宫，趁宫人救火，御书房防备懈怠之际，偷偷溜进来，可眼下怎么皇后的寝宫也跟着起了火？

　　宫人来来往往跑动起来，可这毕竟是守备森严的皇宫，只消片刻，宫内的秩序便会恢复如初，留给范闲寻找解药的时间并不多。范闲一时间也顾不上多想，开始在御书房内东翻西找起来。

　　外室虽然奇书异宝陈列颇多，可范闲一通翻找过后，却发现其间并无机关暗格藏匿。门外宫人的叫喊声渐渐变小，眼看宫内守夜秩序就要恢复。范闲往窗外略一张望，飞快地溜进了内室。

　　内室还和他之前来时一个模样，各式的弯弓在专门磨制箭头的小桌后面悬挂成排，对面的软榻上还散落着几本还未批完的奏折。

　　奇怪的是，那解药放的却并不隐蔽，就明晃晃地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同一些仙丹丸药放在一起。范闲也来不及多想，径直拿了解药，就往怀里揣去。

　　还没等范闲揣好，突然就听见“吱呀”一声，御书房内，联通宫内台榭的朱漆雕花的木门突然被从外打开了。范闲身形一顿，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他心里暗道一声糟糕，立刻揣好了解药，闪身把自己藏在了一排弓箭之后，悄悄窥视着来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庆帝缓缓推门走入，抬眼看了看弓箭后面藏着的范闲，也不去理会他，反而转身倚在了软榻上，继续说道：“你这诗做的倒是不错，胆子也大得很，你对老二，倒还真是情到深处，生死相许啊。”

　　范闲自知暴露，早换上了一脸天真无辜，讪讪地走到庆帝面前，躬身一拜，笑道：“还望陛下成全了这一段佳话。”

　　“帮你进宫的那个侍卫，叫五竹是吧？好身手啊。”

　　范闲心里暗暗叫苦，只得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问道：“什么侍卫？这事臣可不知道啊，臣是只身一人溜进的宫中，来为二皇子寻一味解药，陛下您也看见了，我并没有带侍卫啊。”

　　庆帝一扬手，颇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范闲的胡扯，微眯着眼睛，继续说道：“当年朕记得，就是五竹，在朕的一位故人死后，把那毒药连同解药送进了宫中，送给了朕。他替那故人传话，那故人说，吃不吃全凭朕的心意。”

　　“那陛下吃了吗？”

　　“吃了，可朕什么都没梦到。朕的一生，从没有做过什么后悔之事。”

　　“那这位故人……”范闲微微一顿，眉眼深处冰冷冷的，全无笑意，过了良久，他才接着说道：“那位故人，臣觉得她死的不值。”

　　庆帝混不在意他话语里的讽刺与不敬，只是用余光看着范闲，问道：“你为了老二深夜里来闯宫，为了他犯下大不敬之罪，为他而死，你就值得？那毒是朕给他的，朕虽然没告诉他这毒症状如何，但是朕告诉他这毒性不烈，解药只在我的御书房里有，我也是让他自己选的。”

　　言毕，庆帝便把手里正在看的奏折往软榻上一扔，眼睛也不看范闲，骂道：“妇人之仁，心太软，朕看你终究还是磨砺得不够。”

　　范闲僵立在殿上，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嘴里尤自不甘地喃喃道：“他虽对我有恨，但却不会杀我的，他是不同的，他只是缺一点爱罢了。”

　　庆帝嗤笑了一声，也并不理睬他，又自己拿了一本奏折看了起来。两人就这么在殿前僵持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突然殿外又一次喧闹了起来。窗外，马嘶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很快，范闲就听到谢必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奸人范闲，夜闯御书房，意欲行刺圣上，二殿下一听闻消息，立刻就派我等前来救驾。臣谢必安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哗啦”一声，软榻上的奏章被悉数扫落在地，庆帝冷冷笑道：“老二胆子倒也不小，不比他那个畏手畏脚的太子哥哥。他这是想来逼宫，让谢必安来杀了朕，再栽到你头上啊，给你扣个弑君的罪名啊。”

　　“怎么样？”庆帝的眼睛紧紧盯着范闲，“那位与你不约而同，一起闯宫的侍卫，能不能来帮你解了这个局呢？”

　　“臣……”拳头在身侧握紧，范闲声音干涩，嗓子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对了”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庆帝收起了怒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当日在牛栏街死的那个侍卫，叫滕梓荆是吧。”

　　范闲骤然抬头，心中猛然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李云睿久在深宫，要是真去当街行刺，她还没那个本事。那件事，不是她，是老二干的。”

　　范闲只觉得耳边有一道惊雷炸起，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滴落，溅在御书房的青石砖上，像一朵鲜红盛开的花。

　　“这谋逆的事就交给你办了，若是办的好，也是时候该让你与婉儿成婚了。”

　　门口打斗之声渐近，燕小乙被发配到了边境，洪公公被他支出了城，宫内今日无人防守，有北齐潜藏在京的众高手相助，李承泽似乎算无遗策，皇位已成囊中之物。

　　只可惜，他算漏了五竹，即使是在甜蜜的曾经，他与范闲白日对酒吟诗，晚间夜夜欢好，两人浓情蜜意，肌肤相亲的时刻，他也丝毫不知道五竹的存在。

　　就好像范闲也丝毫不知道，李承泽竟然胆敢在皇城脚下，与敌国密探来往甚密。

　　直到门外撞门之声四起，谢必安即将带人破门而入之时，范闲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臣，遵旨。”

　　言毕，躬身一拜，不看庆帝，也不顾忌门外的兵士，径直推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