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醉酒

是夜，月色如银，清晖遍洒，璇玑宫所有的昙花一昔盛放。昙花本就洁白无瑕，月光却好似嫦娥无意间失手打翻的妆奁银粉，在花瓣上镀了薄薄一层晶莹的璀璨。那花朵也非寥寥几株，而是一团又一团地簇拥在一起，连成白茫茫的一片——润玉所言果然如是，他当真把昙花植遍了整个璇玑宫。

“觅儿，自那日在星河间，你把这昙花种子赠予我，润玉心里便一直盼望着与你共赏幽昙，此刻心愿终于实现，已是无憾了。”润玉负手而立，一身白衣似山巅冰雪，巍然不可近。而语气却如溪水初融，带着某种和煦的温柔。

锦觅缓缓步入庭中，只觉身在蓬莱仙岛，眼前一切皆如梦似幻，不由赞叹道：“实在太美了，小鱼仙倌，你把这些昙花照顾得真好！”

润玉闻言，不禁一笑，“若是觅儿别整日里‘陛下陛下‘地唤我，大概就更好了。”

锦觅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时不察，对润玉用了旧日的称呼。此番若再次改口，倒是不妥了。

润玉见锦觅赧然的样子，不觉失笑，语气却极为郑重，“我说过的，我永远都是你的小鱼仙倌。觅儿不如就用这旧日称呼，润玉听了心里欢喜。”

“心里欢喜？”

“是啊，心里欢喜。觅儿，你一来，花都开了。今夜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相伴，如何不欢喜？”

锦觅眼睛一亮，“陛……小鱼仙倌所言极是！若是再饮几杯我锦氏独门桂花酿，当不负这满宫的昙花！”说完，立刻巴巴地凑到润玉跟前，满脸的期待，“有吗？”

多少年了，自水神风神仙逝后，锦觅的生活便时刻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刚开始几年，锦觅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欢笑，性子也恍若换了个人。后来倒是从失去双亲的伤痛中渐渐走出，偶尔也会一展欢颜，可是润玉明白，那笑容深处尽是悲凉的底色。

而今日锦觅馋酒的情状，倒是像极了她刚刚来到天宫时的模样，任情恣意，无忧无虑。润玉心中酸涩，暗自决心，往后余生，定要护她周全，让她再次康乐无忧。

思及此处，润玉伸手刮了刮锦觅的鼻尖，“桂花酿自然是有的，只是不是锦氏独门秘方。你从前埋在璇玑宫树底下的早被你这只小醉猫喝光了，现在还有的，都是我酿的。”

锦觅疑惑，“小鱼仙倌几时学会了酿酒？”

“某人睡了三年迟迟未醒，润玉思念某人，自是要借酒消愁。”润玉眨了眨眼，双手捻了个诀，一旁青松树底的泥土便松动开来。

“真的有酒！”锦觅大喜，连忙挖出一个黑色的大酒坛子，又施法变出了两个搪瓷酒杯，笑道“小鱼仙倌，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润玉应道，复又想起什么，“只是觅儿，你身体尚未痊愈，岐黄医官嘱咐过不宜饮酒，今日虽是润玉陪你共饮，亦不可过于贪杯。”

“我知道啦，小鱼仙倌也同岐黄医官那老头子学啰嗦了！你快快坐下，我给你倒酒。”锦觅斟满了两个酒杯，举起自己的那一个向润玉示意，“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完，锦觅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咂了咂嘴，赞道：“小鱼仙倌，你酿酒的手艺不差，可以跟我的锦氏独门手艺相媲美了。”

润玉执杯轻啜了一口，笑道：“不及觅儿。”

明月西斜，推杯换盏之际，一坛酒终于见了底。锦觅饮得多，此刻两靥绯红，如日落时分天际间的晚霞。

“觅儿，你醉了，我抱你回去。”

“我不想回去，我要赏花。”锦觅用力将润玉的手挥开，只是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

“觅儿……”润玉瞅着俯趴在白玉桌上的锦觅，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就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下回就不该再由着她。

“我说了我不回去，花都还没赏完呢……我要去看看我的花……”

“傻觅儿，今夜花已赏够，酒已喝完，天都快亮了。你再不回去休息，这昙花可要休息了。”

“可你答应了陪我赏花，陪我喝桂花酿！我……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你说……”锦觅虽闭着眼，却不知怎的拽住了润玉的衣袖，摇了又摇。

润玉俯下身去，温柔地望着锦觅因酒醉而绯红的脸颊，轻声哄道：“你还想说什么，我这就抱你回去，等你醒了再说与我听，好不好？”

终于，趴在桌上的小人儿偃旗息鼓，没了应答。

正当润玉莞尔一笑，伸手便要将锦觅抱起时——

“凤凰……”

一个名字毫无预料地刺入了他的耳中，他心中一沉，脊背僵硬，却又听锦觅默默呢喃道：“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曾经我读凡人所写的词话本，不懂这句中之意，只当作是文人酸词，如今却都懂了……”

锦觅的声音细若蚊蚋，轻薄如纱，似一曲歌尽后将断未断的叹息。而润玉伫立在原地，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通通结成了冰。

“我们的凤凰花，不知怎么样了……可我亲手杀了你，情断义绝，那花，大抵是谢了吧。”

月光映照下的松树叶在锦觅脸上投上深深的暗影，润玉此刻连呼吸都消了去，庭前幽昙花瓣飘落之声几乎可闻。

“原来你说的没有错，缘来缘去终会散，花开花落总归尘。凤凰，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