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缺

儿女皆圆满，孙子孙女也相继出生，可年岁越大，今夏的身子却大不如前。

未嫁给陆绎前，今夏的身子便受过多次折磨，在生死间也来回了好几遍。

后来生下囡囡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平日里瞧着无妨，可近些年来，今夏却时常感染风寒，严重时更是烧的不省人事。

这一年的秋天格外的凉，今夏从六扇门退下后便在家中修养身子，只是近日也不知为何又是染上了风寒，还时常瞌睡做梦。梦里有好有坏，但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今夏有些怀念过去了。

“今夏？今夏？”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今夏回头望去，远远的便看见陆绎提着粽子朝她招手。

今夏奔向他，可还未触碰上他便又换了一个场景。在小河边，在屋顶上，在花灯夜。两个人甜蜜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画面一帧帧闪过，回忆起自己的前半生竟然有这么多的美好回忆。

可还未再继续回忆便就被一声声今夏唤醒。

原来，刚才是做梦。

今夏迷糊着睁开眼睛便看见陆绎身着一身飞鱼服在她面前站定。

她看的有些入神，原来过了这么多年，自家夫君穿上飞鱼服竟还是俊朗非凡。

“怎么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这些年时常给陆绎更衣，今夏早已轻车熟路，替他收好衣衫又挂至架上。

换上常服的陆绎又是另外一番俊俏模样。

陆绎将今夏的手握紧掌中，轻声道“以后便将事务皆交给孩子们。好好的陪着我的今夏，我的今夏要健健康康的，陪我百年终老生生世世。”

今夏心下欢喜，面上笑着“那，我的梦岂不是成真了？”

“什么梦？刚刚的梦吗？梦到什么了？”

“梦到了。”今夏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梦到了你陪我去嘉兴吃粽子，陪我放花灯，陪我走遍千山万水。”

陆绎轻敲了敲今夏的额头，两个人明明在一起已是近三十年了，却还是像年轻时一般“那便听你的。让你的梦皆成真，明日便启程去嘉兴。也好去瞧瞧囡囡。”

念夏嫁去了嘉兴，算起来，也有大半年未曾见过了。此次倒正好去嘉兴游玩。

今夏点点头，将脸贴近陆绎怀中，她喜这样去听他的心跳声，让人有安心感。

“你啊，就是太惯着我了。”

陆绎轻笑，收紧了今夏搭在他腰间的手“怎么忽然这么说，我惯着你都已三十多年了。自然要继续了。”他习惯性的将下巴搁在今夏头顶，两个人的个子刚好够这样。

“也没什么，只是怕。”今夏怕，对于那件事，特别怕。

陆绎似乎明了她在说些什么，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不去多提。“你呀，别胡思乱想。我的今夏自有金甲神人庇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可是今夏还是会怕，怕自己无法陪陆绎到白头，这些日子这样的感觉越发强烈，只是今夏强忍着不说。

天气渐凉，秋风有些冷意了。

今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陆绎忙牵她行至屋内，就在刚刚回来时，他远远的瞧见今夏在瞌睡。面色却是苍白的。

他听见今夏说怕，他也有些怕的。

怕今夏真的离开自己，怕她留下遗憾所以他想满足今夏的每一个心愿。想牵着她的手，再走一走从前走过的路。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嘉兴了，但可以记的很清楚的便是第一次来的那一次。

今夏自马车上下来，陆绎紧紧牵着她的手，多年皆是如此。

“这儿倒是一点也没变，这么些年都还是那个样子。”

两个人在街头行走，今夏一句句说，陆绎一句句听着。

皆是两个人的回忆。

今夏指着街角的一家店铺“我记得，骨梳便是在这赠予你的。我记得，那年是冬天来的，下着雪。我记得，可是好多好多事情，我又都快要记不清了。”

陆绎眼中泛起泪花，却又强压下去，此刻的今夏面色是脂粉都盖不住的白。这场病不同于以往，来的太过凶猛。

“我记得，我都替你记着，不只嘉兴，还有扬州，京城。杭州，每一处我都记着呢。”说话间陆绎揽上今夏的肩膀，好让她依着自己行走。

他继续说道“还有，不只骨梳，我记得很多。我们的烟缘石，我们的飞鱼与鸟，我们的剪纸，我们的花灯，我们孩子的长命锁。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物件，所有的回忆。我都记着。”

今夏点点头，手上攥着陆绎更紧了一些“那便好。他日我若忘了，你便说给我听。”今夏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皮也忍不住合上“还有......”

只是还未听清还有什么，今夏便晕倒了过去，陆绎打横抱起她，眼中泪水终于止不住，陆绎回首自己从前的每一次落泪，都为了今夏。这次依然是。

今夏睡了多久，陆绎便陪了多久。念夏劝不住便也一直陪着，她自小便知道，爹爹爱娘亲入骨。原是一点也不夸张的。

今夏再醒来的时候，陆绎累的睡着，但手却是紧紧握着自己。

感受到今夏的动静，陆绎本就睡的浅，一下子也醒了过来“我在，我在。渴不渴？”

今夏点点头，陆绎取来备好的温水，喂今夏喝下，唇色还是苍白。

陆绎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今夏看见了。她极尽全力给了陆绎一个最灿烂的微笑。

“夫君，今夜我想去坐游船。听闻今日有花灯展，我想去瞧瞧。”

“好，这就去。”

游船可看见沿途的山和船边的水，秋日里伴着微风，陆绎怕今夏受寒，两个人便在船舱口看沿途的风景。

夜色微凉，今夏窝在陆绎怀中，小船在河中游，花灯与船顺着水流动，岸上有烟花在绽放。一如多年前的场景。

今夏似是想起过去，反手握紧了陆绎的手，凭着微弱的气息道“大人。”

陆绎讶然“怎么如此叫我，倒是许多年未听你这样说过。”这些年来常听她叫夫君，这是第一次再听起她叫一声大人。竟勾起了许多回忆来。

“我也不知，就是想这样叫你。大人，你还未告诉今夏，那年花灯会你许的愿望是什么？”

陆绎瞧着今夏有些苍白的笑意，忽觉的鼻子一酸。眼中又开始泛起泪花。这样的感觉，好像是回到三十年前。

两个人在河边许下愿望。只是那时陆绎未曾告诉今夏自己的愿望是何，今夏却一直记着。

陆绎低头吻上今夏的额头，温软的，也是苦涩的。带着遗憾的苦涩。“我的愿望是，岁岁有今夏。”

他的愿望是岁岁有今夏，今夏反复在心中重复这几个字，颤着手去够陆绎的面庞，道“大人，今夏的愿望早已实现了。今夏这辈子得以遇见大人，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