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烈讪讪笑道：“咳，是不止我一个，我这不还没来得及说嘛。”
他手蹭了蹭鼻子。
怎么说，这龙身确实是他缝的。
他也不算是说谎。
“还有大师兄、父王。我们一起来着。”
话音刚落，一道眼刀朝他飞过来：“你告诉父王了？”
寸心眼睛微眯，瞧他的眼神凶狠。
自从她成了蜘蛛精以来，她从来没回过西海龙宫。尽管她想他们想得要死要活，但这副妖精模样实在是无颜见西海父老。
“没有。”敖烈摇头，她这妹妹说聪明是真聪明，但蠢起来也是真蠢，“你被释放了，父王能不去看吗？父王看了能不知道蛭的事吗？”
寸心点头，确实，父王那种阅历，只肖一眼就全猜出来了。
敖烈看她恍然的样子，蹲下身敲上她的后脑：“所以，你也不用再避着西海的人了，今儿换了龙身，直接回去就好，酒席都准备好了。”
“我猜，你肯定又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难得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
心中的残缺也不妨碍她感受到这暖意，氤氲至眼眶，眼睛红起来。
海里的寸心转过身来，声音带着打嗝般哭腔：“呃，我又，呃，忘了。”
自从成年后，她就不热衷生辰了，女人终究是不喜欢老的。在深海那么多年，成了蜘蛛又那么多年，如今更是不记得。
哭得汹涌，敖烈想给她擦眼泪，却被她抱着胳膊又是一阵痛哭流涕。
“呜——都怪你。”她狠狠地敖烈白衣上抹了把眼泪，“又提醒我老了一岁。”
上好的水凌纱顿时染上斑点，敖烈额角微抽，他很想拂袖而去，但对上妹妹那可爱的样子，又忍了下来。
“诶。”他摸上她的头顶，“好了，我的错。回去吧，回去再哭。”
朦胧的泪眼望向他，寸心瞧了会，又继续抱着他哭起来。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
尽管她骄纵又刁蛮，但父母和哥哥总是待她如此好。
她有时真希望他们能苛待她一些，那她便不会这般自责。
*
西海的四五日，她是整日整日地哭。看见父王哭，看见母后哭，看见表姐哭，连看见熟，悉的蚌壳床也哭。
最后瘫在母后的床上，母后讲着小时候的故事哄着她睡过去。
海底的日子，缓慢而宁静，她再次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生活。
直到敖烈说要回西天继续修行时，她才想起送礼的事。
本来那日她就想送的，他们对她如此好，她怎么也要报之琼瑶。
说起来又是惭愧，她也从未送过家人什么物件。
太上老君的炼丹房内，粉衫的龙女坐在炉台边，面色带笑。
一旁白胡子老君的脸则是一会绿，一会紫，最后紫得发绿。
“元君，这丹药之前有人定了，要不你下次再来？”
太上老君一时间感到心力交瘁。这天庭自从孙悟空后就没来过正常的神仙。
诶，他叹出一口浊气，直吹得胡子翘起来。
寸心一副纨绔模样，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就哼着调子笑盈盈地盯着炉子。
待丹炉火灭下去的那一瞬，她顺了丹药遁风就走。
太上老君第二声叹气被远远甩在脑后。
管谁定的呢，她看上了就是她的。
遁风术的终点是花果山。
寸心以为，送礼自然还是先给大圣，毕竟他帮忙和父兄的性质不一样。
花果山仍是无甚变化，天是一般蓝，水是一般绿，道上的猴子也是一样闹腾，有几个认识她的还过来跟她打招呼。
她步伐轻快地往水帘洞去。
自从上次见面都已经百年了，还真有些想念大圣。
“大圣？”她闻到气息试探地出声，却无人应答。
穿过那水帘，才发现穿着袈裟的大圣原是在打坐。
他眼睛自然合上，双手置于膝上，似是在修习什么厉害的功法。
寸心绕到他左边，瞄到他后脑勺的小啾啾，手痒痒地弹了弹。
见他没反应，又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自从西天取经之后，大圣真的是规矩了许多，瞧瞧这坐姿，岂是一端庄之词能形容的？
她正暗暗调侃，却被一个的声音打断。
“你真当我瞎呀。”蒲团上的人，眼睛已睁开，正斜瞧着她，“你过来就特地冲我做鬼脸的？”
她想回嘴，突觉舌尖有些凉，这才发现自己脸上的表情还未收回来。
匆忙整理好表情，“怎么会。”她话音拖得老长，以此证明来做鬼脸绝对不是主要目的。
“我来给你送礼的呀。”她提起裙角蹲下，笑着从袖子里拿出葫芦朝大圣抛去。
“怎么样，还不错吧。”她小心地打量着他的表情。尽管她很喜欢这礼物，但要收礼的人喜爱才是最好的。
大圣嘴角、眼角都笑出褶子，眼睛在闻到丹药的品种后一亮。
“不错不错，知道孝敬了。”他把丹药收好才回道。尽管语气一般，但怎么瞧怎么有些欣慰的味道。
寸心见他喜欢，心情更佳，连大圣继续打坐的时候也没嫌无趣而离开。
她就静静坐着，准备等他练完再回去。余光瞥见蒲座前的一堆桃子，手缓缓伸过去挑了一个粉嫩嫩的。
过了会，她一个桃子快吃完，边上安静的人，突然道：“我是第一个送的？”
她嚼着桃肉的动作停下来，看着他答道：“对啊，等你这送完，我再给我哥、我爹送去。”
反正他俩她随时都见得到，下次去西海再送也行。
孙悟空头微偏，疑惑道：“就我们三个？你不给杨小二送？”
“杨戬？”寸心嚼着嚼着被他这一句差点咬到舌头，“关他什么事？”
孙悟空道：“前几月吧，我正在山洞修炼，杨小二突然来我山门，话也不说，丢下黑龙就走了。”想起那天杨小二浑身是血的样子，他都觉得有些胆寒。
“其实，杨小二，人还是不错的。”他瞄向一旁寸心，缓缓道。
他并不是说好话，只是觉得杨戬能这般他是真的没想到。
便是他，在成佛后这种豪情之举也是再做不来。
思及此，他默默又念一声“阿弥陀佛”。
寸心继续啃桃子，“嗯，那就也给他送一份吧。”语气云淡风轻，就像是那日在说给小桃子两个西瓜的时候。
她就知道。
难怪那日她哥哥神情那么奇怪。想必还是怕她对杨戬余情未了最后又陷进去。
行了，她哥的那份就给杨戬了。
*
想着杨戬的事，她烦心得很，大圣那一句之后又是打坐。于是吃完桃子，她便和大圣告别回了天庭。
重新变成龙的事，她并不打算隐瞒，因此作风还是和从前一般。
这些天上的神仙都是人精，瞧一瞧便猜得八九不离十。就刚刚她在太上老君那的几刻钟后，这“三公主是元君”的八卦就传遍了。
至于玉帝王母会不会追究，那估计还得过一阵。据说在她不在的这些天，应神仙们的要求，这二位下凡历练去了，现在不知道在凡间那个旮旯里。
南天门西行百里便是巍峨的真君神殿。
这里她并不陌生，以前的杨府，寸心住过千百年，每一个角落她都熟悉极了。
但她却突然有些感慨。这曾被弱水说是充满爱的地方，如今却如此清冷。
杨戬已然颁布了新天条，洗脱了污名，这宫殿却仍是冷冰冰的。
从人的本性看，杨戬将为了众生将自己折磨得如此惨真的是自虐。
走进殿内，一派摆设也是毫无生气。
除了墙边的柳树以及——哮天犬的吼声。
“怎么是你，你说你上次趁我不在把我主人怎么了！”
披头散发一身黑衣的人闻见她的气味，直闪出来拦在她身前。原本就小的眼睛因为心底的怒气被努力瞪大，但仍不及寸心的一半。
哮天犬也想到这一点，便愈加眦目，一时有些惊悚。
“关你屁事。”她笑眯眯吐出一句脏话，就避开他直接移至殿内。
要不是今日她心情尚可，她定要将他暴揍一顿。吼，还敢跟她吼。
哮天犬反应不快，伸出的爪子连她衣角都没碰到。
“喂，你不许进去！”
伴着他怒声，寸心穿过高大的殿门，直至主殿。
杨戬离她不过十步。
仍是那一身银袍，仍是那一张俊俏的脸，二郎真君正坐在书案前批奏折。察觉到她的气息，抬眸看她一眼，就又看起奏折。
玉帝王母下凡后便是司法天神代为处理天庭日常事务，较她这种闲散神仙，他确实忙。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毛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
寸心缓缓迈着步子上前，踏着玉阶，走至书案边。
杨戬仍是没有动作，她也不想开口，便继续盯着他看。
看久了，又是一番感慨。不得不说，杨戬确实长得好看，之前挂在他身上也不算太亏。
反过来推，若不是他长得好，她又怎会心血来潮救人呢。
欣赏够了，她从掌中幻出之前取得他法力的玄冰匕首，置于他正在批改的奏折上。
杨戬终于不再看文书了，转眼瞧她，“怎么？”
她没回话，继续将丹药放上去。葫芦磕在匕首上发出闷声。
之后是自己凝了一成法力的夜明珠。
“听说黑龙是你猎来的。”她轻飘飘地开口，“这些送给你了，恩怨一笔勾销。”
她不喜欢欠别人，这般他们也算两清了。
仔细想想那些年他估计也活得挺不痛快。没错，她确实很任性，但身为公主不可以任性吗？她又不是从小当丫鬟的，要忍什么脾气。
如今，她又不爱他了，龙身也回来了，之前也伤了他一次，这怨恨就着实没有必要了。
尽管她觉得自己有些亏，但就如此隔断他们所有的联系也是不错。
杨戬从下面抽出文书，继续看：“不用，恰好王母要我去降服妖龙。”
他面容还是一般冷淡。
“爱要不要，反正我送了。”寸心最讨厌他这种平淡的样子，转身拂袖而去。
清高什么呀，就你清高。
我就是喜欢这种俗物怎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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