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西海的潮水，总能抚平一切痕迹。
光秃秃的枫林迅速拔出新芽，抽出绿叶，再染上橙红。
反复之下，已是四十年之久了。
然而，在天庭这四十年时间只不过月余，刚刚够司法天神将新天条实施下去。
现在已经是六月初夏，火云如烧，蒙山上的那小溪都被晒得浅了不少。又热又闷，盘丝洞里人坐着不动也常常能捂得一身汗。
所幸，明日便是她升仙之日了。这种汗流浃背的怕也是再感受不了了。
翌日辰时，她在南天门登了记，便哼着调子，一路往北边的凌霄宝殿去。
南天门的门神瞧她一个人上来的还挺稀奇：“盘丝元君都不带个小仙吗？”
她笑答：“不了不了，奴役你们天上的小仙多好。”
身材魁梧的大将被她搞得不知该如何接话，严肃的脸在呆愣下竟显得有些反差的憨厚。
原本她是想带小桃子上来的。毕竟他跟了她这么久，不说是师徒那也是姐弟了。
只可惜弟弟要成亲，生生拒绝了这飞升的机会。
那还是许久前她在枫林的时候，蛇妖姐姐的远方侄女恰好来走亲戚，少年情窦初开便一见钟情了。
说起来也巧，五指山众人坠入爱河的时机竟然如此一致，狼哥和蛇姐也是这时候擦枪走火。昨儿，她才参加了他们的喜宴。
寸心不由思索：难道是她看上去很似一个没有爱情滋润的怨妇导致她在的时候他们半点不敢刺激她？
一路东想西想，她也没留神天庭的景色，便已经走到了凌霄宝殿。
浓白的云雾中，泛着金光的宫殿若隐若现，倒确有几分恢弘之象。
此时还未上朝。宫殿内神仙们按朝议时的位置站好，正前后左右地闲聊着。
“诶，你听说了没？那盘丝大仙今日就上来了。”
“听说了，听说了。你说她是怎么修炼的，这么年轻就功德圆满了。”
“诶，我当年可是渡劫渡得命都没了才捡了个芝麻小官。”
寸心刚踏入殿内，耳中便撞入这些私语声。朝源头望去，是最后面的小神。
“你说她会不会掏别人内丹？”
“有可能，不然怎么炼这么快。”
那三个灰袍神仙背对着她，未发现他们口中的人已经到了，仍继续着话题。
“据说她原身是蜘蛛。肯定长得不好看。”
“嘿，瞧你这话说的，就是再好看能和嫦娥、百花...”
右侧那矮胖子还未说完，突觉背后一阵阴森。
刚想回头时，一只手就从后面撺住了他的领口。
“你刚刚，说谁，长得，不好看？”一个愈加阴森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他头僵硬地扭过来。
“我再问你一遍，天上谁最好看？”不施粉黛的女子身上是浓郁的仙气，可见修为不低。可偏偏这人眼角带着魅，怎么瞧怎么又透着妖气。
能将水火不容的两种气息揉在一起的，也就一人了吧。
那胖子颤颤巍巍，“小仙、小仙一时嘴贱。当然是盘丝元君最好看，最好看。”
寸心满意了，松开那人的衣襟。
胖子脚陡然落地，差点失神摔了。
“记住了，你们以后每日在南天门说'盘丝元君美貌无双'一百遍。”她甩了下头发，斜睨三人一眼，便招摇地往最前排去。
她是元君，最高的品阶，自然不会站在最后面。
之前的动静不小，不少神仙都听见了“盘丝元君美貌无双”的话。
再这一路眼高于顶的作态，便是常年静默的太上老君都忍不住眼神飘过来，这妖怪成仙就是作风大胆啊。
众人这一瞧，又倒吸一口冷气。
这和杨戬那前妻也太像了吧。
这不是牡丹和芍药的区别，是孪生的区别。
“喂，让开。”
哪吒惊得两眼瞪圆，被那元君插队，也忘了反驳，默默往后挪了挪。
走到前排来，那后排聊得是更加欢了。
了解完杨戬和三公主的往事，又对比之前杨戬的月光宣言。这八卦之魂燃得猛烈。
今日杨戬今日没来，嫦娥也没来。那些视线便全集中在寸心一人身上，密集程度便是颁布新天条时的玉帝也比不上。
片刻，殿外天奴尖细的嗓音传来，玉帝王母乘着銮驾穿过中间的空道，坐上台上的高座。
那些嗡嗡的苍蝇也终于安静下来。
玉帝王母仍是她记忆中那虚伪又端庄的样子，寒暄一番，便开始早朝。
“盘丝元君何在？”玉帝声音从高坐上传来。
自被迫发了新天条，杨戬与沉香舅侄一心，他与王母都十分想拉拢这位新晋的元君。因此刚刚上朝，便迫不及待想见一见。
玉阶下的神仙朝寸心处看过来。
玉帝王母随着视线方向望过去，原本慈爱的面容在看清她的五官后差点挂不住。
这位元君像极了西海的三公主。
若不是能瞧出她的原身是蜘蛛，他是一定会将这人认作是敖寸心的。
“臣在此。”寸心拱手作揖。
那声音也是一般相似。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被这意外打断，玉帝王母只好僵硬笑笑，夸赞她几句便匆匆转过话题。
她的第一次上朝就在如此万众瞩目中落幕。
*
成仙后的生活比她想象得还要食之无味。盘丝洞整个被搬上天后，偌大的洞内便只她一人。地下的土拨鼠没了，岩石上的葡萄藤也不结果子了。
天庭也没有熟人，她整日便是睡、逛，如此反复。枯燥中倒也过了几日。
因此在收到哥哥邀她过府一叙的请帖后，她捯饬捯饬就匆匆奔向西海。
太阳西挂在偌大的海域上方，圆润如盘。夕阳的余晖将海边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整个轮廓也愈加虚晃。
“哥。”寸心欢喜地蹭到敖烈身后，拍了下他的后背。
他应着她的动作转身，眼中满是晶亮。
“妹妹，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男人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抓上她肩膀的手在微微发颤。
然还不待寸心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他便自己先克制不住脱口而出。
“你的龙身修好了！”敖烈说得急切，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
被他手臂摇晃得头昏的寸心，因这消息难得有些清醒。
她刚刚清醒些，又觉得自己是更加昏了。
龙身都破成那般，还能修好？
她几十万年法力都修不好，她哥能修好？
敖烈正等着看她欣喜若狂的样子，却不想这妹妹只是淡淡瞥他一眼道，“你脑子坏了？”
“你脑子才坏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他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敲了下她脑瓜子。
转身又往海里指，“你自己去瞧瞧是不是。”
说完，便双手环胸背对着她，一副被伤透心的模样。
顺着他指的方向。碧蓝的海浪褪去，灿黄的沙地上隐隐约约反着粉色的光亮。一阵浪卷上来，那光亮又暗下去。
寸心瞧着那似粉色龙鳞般的东西，像是受到诱惑般，直直往海里趟去。
袭上的海浪浸没到她的脚踝，粉白的靴子湿成了淡灰色，裙边也沾上海水黏在一起。
她屈膝半跪在软沙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半尺处略有起伏的东西。
半透的海水中，淡粉的龙须随着水波晃动着。而露出海水的部分，是一尺长的银白龙角。
她瞧得清楚，甚至瞧清了那犄角上的纹路。
那是一条绯龙。
鲜活的，完整的。
是她。
跌坐在海边的人愣了半响，突然回首，“哥！”，她冲不远处的敖烈喊道。
敖烈转头瞧她一眼，又转了回去，“哼。”
“哥”她又唤了声。
“哥。”
“哥....”
唤到第四句，她快发火，他才慢悠悠地踱过来，边走边说道：“妹妹，你哥哥我好不好？”
他笑容满面，更是透着一丝傻气。
“好。”，寸心莞尔，“不过你倒是告诉我，你怎么猎到妖龙的？”
那龙身的内脏都是新缝入的。神仙杀不了神仙，那这内脏便只能是来自万年前叛离仙界、竖起为妖的黑龙了。
她傻哥哥这修为打得过黑龙？
搞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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