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云霞线）

　　一片阴沉沉的死水，毫无波澜，黑暗笼罩在此。多久没有人闯进了，就算是她也不知道。少女抱着两腿坐在水的中央，青色的头发没有以前的光泽，显得有些暗淡。

　　水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同样蜷缩着。自从那天起，所有人都走了，离开了这个少女的世界。还有个人，带走了她身边所有的光。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有她才知道了吧。

　　像是有一个透明的结界，将少女困在了这片黑暗之中，十年，百年，千年。这个结界是她自己设下的，没有人强迫她。

　　她一直都在拒绝，拒绝与外界接触，拒绝光明。

　　那个人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回来。

　　泪顺着脸颊滑落，刘海挡住她的眼，想必她早已泪眼汪汪。真的太辛苦了，一个人孤独地活了千年。

　　耳边嗡嗡作响，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伸出手捂住耳朵，再闭上了眼。不想听，不想看，不想接受现实。

　　空虚感笼罩着，就在那一天，不知是谁打破了结界。它如碎片一样落下，入水后沉入深渊。明明都已经捂住耳朵了，却还是听到了有人踩着水走到她面前。

　　这个声音是哪里来的？

　　那是心灵的声音。

　　忍不住睁开眼，呆呆地看着那荡起的圈圈涟漪，有些出神。

　　谁？

　　她没有得到回应，为了这个答复，她抬起头。和那个人相同的亚麻灰头发率先入目，其次是那如翡翠一般闪耀的碧色双眸。

　　———————————————

　　陌颜搬到了鸬宫家，对于陌颜来说，她找到了居住的地方，但对云霞来说，那简直是地狱。

　　为什么我也要每天面对这个侏儒，明明只要那家伙就足够了吧。云霞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酒红发少年，异色的瞳眸闪了闪，他此时也正抬着头看她，虽然个子确实不高，但气场却有三米高。

　　“你看着我干嘛，侏儒？”即便陌颜和她说了要对别人有礼貌，但她面前这个在别人的行列里吗？云霞看来，这家伙连人都不算。

　　天马觉得此时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吩咐几个人暂时当一下桌子，然后毫不犹豫踩了上去，俯瞰着云霞：“我好像只批准书呆子加入了鸬宫家，为什么你会跟着，绿粽子。”故意加重后几个字的读音，刚挑逗完陌颜后的好心情全然消失。

　　“啊？我是她的契约式神，怎么不能跟着？”云霞带着笑，但却在里面看不出丝毫友好。

　　“你是没断奶的婴儿吗？即便留在月见家也并不妨碍什么吧。”天马笑的幅度很大，不屑地看着云霞。

　　云霞的脸又黑了三分：“在我看来，你才是最需要牛奶的人呢，侏儒先生。如果你以后身高超过一米六算我输。”

　　“那还真是要让你失望了，我以后当然会比一米六高。”

　　在嘴炮方面，这两个，一个是活了千年的经验丰富的老式神，一个是年纪轻轻毒舌技能满分的小家主，他们凑到一块儿还真不容易分出胜负。

　　双方的气压大变，在天马脚下可怜兮兮当桌子的家臣瞬间露出惊恐的神情。两人互相背对着，眼神里一丝感情都没有。

　　在沉寂了片刻后，两人一脸严肃，即刻转身：“石头剪刀布！石头剪刀布！石头剪刀布！”

　　再简单平局了两轮后，终于在第三轮决出了胜负。云霞的拳头不甘颤抖着，她估计被气得不轻。天马伸张着手掌，一脸得意。

　　一千年，我竟然连续输给一个人这么多次……云霞咬牙切齿，很是不服。我为什么要出拳头……云霞一脸后悔地看着自己的手，带着一丝绝望抬起头长啸：“啊哈~”

　　“愿赌服输，去给我买丸子吧~”天马的心情倒是大好。他和云霞打赌，就没输过几次。

　　“嘁~”云霞向天马做了个鬼脸，郁闷地出门。

　　天马从家臣的背上下来，吩咐他去准备几箱牛奶。看来他对长高这件事还是很在意的，如果他能比云霞高，不仅赢了云霞，而且还能好好嘲讽她，可谓是一举两得。

　　看着自家家主走远，刚刚被他踩在脚下的家臣这才松了口气，有赶紧给小家主准备牛奶。虽然能现场见证家主和青鸢小孩子一般的斗嘴很有意思，但在他们这些家臣看来，万一哪天这两位真动起手来，遭殃的还会是他们。

　　———————————————

　　虽然和开始相比，云霞已经有了不少变化。但她还是那个不愿接近别人，故意将自己锁起来的小式神。所以，对于给天马买丸子这事她是不是千般万般不愿意，一方面是她不服气，另一方面她仍是在抗拒。

　　有的时候她真的没法理解人类，明明做着这些高危工作，明明知道说不定那一天就会死在祸野，也还是不放弃对未来的幻想。

　　双手抱头，云霞悠闲地走出鸬宫家的大门，看不出她刚刚输了天马的不满。没走多久，迎面走来蓝灰色头发的少女，她打着伞，气质清雅。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那家伙结识不久的武器匠，名字叫宫野奈子。云霞走到她的面前，细细打量，顺带挡住了她的去路。

　　奈子没见过云霞，但对她的行为并没有感到为难：“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她微微一笑，仪态万方，大半也猜到，云霞和陌颜有关系。

　　“唔……”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少女面前，云霞赶紧后退，这算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人类，“没什么，倒是你这个良家妇女来鸬宫家做什么？”这条路只能通往鸬宫家，所以云霞一下子就明白她的目的地。

　　“陌颜找我定制的武器完成了，不过她今天出任务，我给她送过来。”这是一把十分特殊的武器，光是那白色的剑鞘就和其它的大不相同。奈子将剑拔出，这把剑的形态类似细剑，剑刃尖端有倒钩，剑身、剑锷、剑柄均为浅紫色。

　　这把剑似乎不适合用来斩污秽，反而适合突刺，可仅仅是突刺可拔除不了污秽。云霞是这样评价的，但她知道，如果是陌颜，可能又会有什么妙用。

　　两人原本是要就这要告别的，可云霞又想起，陌颜跟她说起奈子时，提到了她的梦想。

　　她想离开土御门岛，去本土读书。

　　真是个可笑的梦想。从出生在土御门岛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注定了未来的命运，除非是特殊任务，否则，不可能有人能离开岛。

　　为岛而生，为拔除污秽而生，就注定，会为阴阳师的事业而死。

　　缓缓闭上眼，再次睁开时，云霞拉住了奈子：“我听那家伙说，你想离开岛。”稍稍停顿了一下，奈子似乎也并没有感到为难或是惊讶，“Nande？”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有醒不了的梦，我一定去做。如果，有走不完的路，我一定去走。如果，有变不了的爱，我一定去求。如果，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让我回到宿命的泥土。让懂的人懂，让不懂的人不懂。让世界是世界，我甘心是我的茧。”奈子耐心地跟她说着，“这是我的梦想，我愿意完成它，即便永不可能。”

　　“既然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去做？”云霞抓着这个问题，她不理解，她真的不明白。

　　“那样，人生不就没有意义了嘛。”奈子是这样回答的，“与其重复机械的生活，不如定个目标，努力完成。”她海蓝色的瞳眸里没有什么，只有坚定，“这是我的信念。”

　　“唔……”呆愣了几秒，云霞松开抓着奈子的手。

　　她还是不懂，是什么样一种信念，才能叫“信念”。

　　过去，她一直追求着阡颜，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她曾经有过信念吗？守护阡颜，算是信念？

　　她在一个地方徘徊了太久，现在突然走出来，反而是一片迷茫。

　　走到那个侏儒说的新开的店铺，那是他完成任务后偶然发现的，然后就想尝尝这里的丸子。今天恰好开业，天马用不愿出门，陌颜带队执行任务，于是，他就找上了云霞……

　　话说，这好像是茶屋，这儿真的有丸子？云霞站在店铺门口，一脸无语。

　　“打扰了。”云霞才刚拉开门，就有人招待。

　　“欢迎光临。”说话的是一位老人，她高兴地笑着，很是幸福。

　　云霞看了看菜单，一惊。还真有丸子！可就算这样，她也打算敷衍一下侏儒就完事儿了：“来一份三色丸子。”

　　“好嘞！”回应她的是男声，老太太坐在凳子上不为所动，而一位男子从她身后的屋子里走出来，“你好，我是这家店代理店长，这位是我的母亲，是这儿真正的店长。”

　　诶，代理店长？“哦…你好。”云霞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操作？她看见一旁摆着的一张照片，那应该就是这对母子，拍这张照的时候，这个男子也才十几岁，看他现在的年纪，大概是二十年前拍的。

　　“你很喜欢丸子吗？”男子一边做一边问云霞。

　　“不，只是帮人代买。”

　　“是这样啊。”男子笑着，继续说，“我曾经很想和母亲一起在本土开连锁茶屋，现在先在真土开一家，日后如果有机会出岛，很想完成这个梦想。”男子说着，与他的母亲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

　　又是一个想出岛的，而且年纪都不小了。“为什么你想出岛？”还是这个问题。

　　“……大概，因为爱吧……”男子这样回答，“母亲她岁数大了，不能去祸野，我想让她通过这个消遣。”他停顿了一下，“而我想陪在她身边。”

　　云霞没有说话。是这样……吗？

　　“来，你的丸子。”

　　“Arigatō。”云霞默默地走出茶屋，这到底算什么？

　　她还在月见家时，略听佐藤菜月讲过她的经历。她曾是本土阴阳师，实力出众，很想来土御门岛闯出一片天，结果却是，她因为不敌真土祸野的污秽，受伤，退居二线，当上了侍女。

　　所谓信念究竟为何物？

　　那家伙也是，明明最初有机会回本土，却选择留在土御门岛。岛上不少人想出岛，岛外却又有人想进岛。而他们围绕的主题，是他们的信念和梦想。

　　那我呢？

　　云霞荡漾地走着，似乎有些理解了。

　　也许我想守护阡颜根本就不是信念，因为我失败了，然后就一直在原地踏步。那些想出岛的人，因为出岛是不可能的，所以一定是经常失败，但他们从未气馁过，不想我，知道不可能完成后，就是去了方向。

　　云霞看了看蔚蓝的天。那我的信念，就是是什么？

　　“云霞！”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亚麻灰发少女完成了任务，她穿着狩衣，领着一帮子人顺利归来。

　　“啊，好巧啊。”云霞一脸轻松，因为她找到了。

　　透过少女的身影，她看见了她。她想要继续守护，不管是陌颜，菜月，奈子，还是刚刚那对母子。她想守护这片光明。

　　她应该要感谢陌颜吧，如果不是她擅自接近她，擅自收她做契约式神，她都不知道还要在原地踏步多久。明明再向前一步，就能摆脱过去。

　　不，这样说不对。不能说是摆脱，那些回忆仍旧是回忆，只能说是面向未来吧。明明以我的实力，可以守护更多的人，为什么要执着于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呢？

　　“那是什么？”陌颜注意到云霞手里拎的袋子，问。

　　“嘁。”一提到这个，云霞又是一肚子气，“和那侏儒玩游戏输了，给他跑腿。”

　　“这样啊，”陌颜看着云霞。

　　云霞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你看着我干嘛？”

　　“就是看你好像很开心啊。”

　　“哈？怎么可能？”

　　“如果你不开心，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给臭蜘蛛买丸子，反而会给他买耕种奇怪的东西，比如上次那个菠萝蜜夹心馒头，还有牛油果味的咖啡……”陌颜一一列举着，与之对比下，这一次确实太正常了。

　　云霞没有反驳，就这样顺着她的意思：“也许是找到了方向吧。”

　　自从你闯入我的世界，就带来了一圈圈涟漪，随后便是一片光芒。

　　守护这个世界，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