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长空一望梦一场

微风轻轻拂过，吹起白色的柳絮。晶莹剔透的风铃摇曳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吐出灿烂的朝霞。一颗颗透亮的露珠顺着郁郁葱葱的桃树叶滑落下来，滴在树下的月见草上，又顺着枝叶滑下，滋润泥土。鸟儿停在树梢唱着清脆婉转的歌，细听，歌声中竟渗透着丝丝沙哑与悲伤。

　　亚麻灰发的少女仰躺在床上，头发随意地翘起，淡碧色的眼眸中透露着一种迷茫，莹白如月的肤色更衬得她眼底浅淡的黑眼圈。少女一翻转，将头深深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微微抿起嘴。到头来，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

　　森陌颜起身，赤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的睡裙轻盈飘逸，肩膀处半裸，裙摆的长度正好遮着膝盖。拿起梳妆台上的桃花簪，细细打量一番，五朵淡粉色桃花小巧玲珑地攒在一起，在旭日的照射下闪着银白的光。将桃花簪放入绣有艳红色月见花的包中，缓步走向窗边凝视着远方，眼里流转着不知名的情愫。

　　不知多久，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现在是什么时候？”陌颜拉上青绿色的窗帘，稍稍整理了下自己胡乱翘起的亚麻色头发。

　　“凌晨四点三十六分，夫人是否再睡一会儿更好？”门外的一名女子一身标准的黄色侍女服，恭恭敬敬地回话。

　　眯了眯碧色的眸，陌颜推门而出：“不必了，我要出门，你去准备一下。”和他一起搭档了那么久，从晨雨中的偶遇，到山林亭间的初相识，祸野的并肩作战，夏日祭的回忆，月下的思念，回岛的重逢，共同迎战命运，心中早已留下了永恒的烙印。

　　坐在梳妆台上，三位穿浅蓝色侍女服的女子迎来，熟练地打理着在灯火烛光中闪耀的亚麻灰色长发，说着那讲过上百遍的客套话：“夫人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呢，皮肤也很光滑，是个天生的美人呢。”用粉底遮盖眼底的黑眼圈，一名侍女拿来了一套黑色的丧服，上面纹着鸬宫家家徽的暗纹。接过丧服，陌颜眼底闪过了转瞬即逝的悲伤，却马上被她巧妙地掩盖。

　　详装镇定地换上丧服，眼中朦朦胧胧，强忍着痛哭的冲动，微抿唇角。陌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附上那冰凉的镜面，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少女也自嘲般地笑了笑。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那嘲讽的笑仍挂在脸上。这如同望门寡妇般的模样还真是可笑。

　　将包斜挎在左侧，行走在半镂空的木雕地板上，中央湖中低头就是水面倒影，青绿色的湖水连游鱼和水草都清晰可见。太阳躲进层层叠叠的云雾中，阴沉沉的天空总能让人犹豫发愁，正好也与这天阴郁的气氛呼应。

　　走出挂有“鸬宫”木牌的大门，往东就是悼念在讨伐战中牺牲的阴阳师的会场极阳殿，大部分人穿着纹有各家家徽的黑色丧服，手中拿着形态各异的白色花朵在会场就位，不少人眼里弥漫着悲伤与不甘，留着酸辣的眼泪。

　　其实也很讽刺吧，把所有人葬在一起，到头来，几乎所有人都在为有马大人而哭泣。

　　难道其他人的死，都是白死吗？

　　陌颜向东望了望，咬了咬下唇，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与之相反的方向。过不了多久，就没有人会记得那些死去的人了……她看似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就像在散步一般。

　　自己爱的人，自己记住就好了。

　　一股馥郁的香味飘来，白发苍苍、脸上布满皱纹的妇女面带慈蔼的微笑，将一串串丸子放在烧烤架上。她也同样穿着丧服，细细端详那慈祥的面容暗透着凄凉忧苦。平日里堆满食材的桌子上多了一张放在相框里的照片，是妇女和一名年轻的青年站在这家丸子店前拍的照片。这位青年多半是妇女的儿子，同时也是在讨伐战中的牺牲者。

　　记得刚开店的时，他是这样和自己的母亲说的：“如果可以出岛，我一定要开一家丸子连锁店，让自己做丸子的手艺传遍整个日本。”但回望物是人非的现在，早就没有机会了。

　　陌颜凝视了一会儿那家店铺，阴阳差错般想买一份御手洗丸子。身体总比思想先一步行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店铺前。

　　拎起白色的塑料袋，刚转身就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到，连连后退了几步。

　　“鸬宫夫人那么早就来买丸子啊。”来者也是一身黑色丧服，只不过上面的暗纹是古老的星野家家徽。少女将一头银白色长发扎成双马尾，手举着本子写下一行行字，因为讨伐战，她失去了语言能力，脸上带着牵强的笑容，海蓝色的瞳孔失去了平时熠熠生辉的星光。

　　“未央？你不去悼念会么？”陌颜站稳步伐，白稚的脸上挂上机械般的微笑，无奈地走近那位银发少女。

　　未央微微一怔，眨了眨星蓝的眼眸，纤细的手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后举起：“你可没资格说我，你不也没有去会场嘛。”

　　“你其实不必强撑着。”陌颜牵起未央白嫩的手，而对方则一脸茫然地看着陌颜。陌颜轻笑一声，道：“你也很难过吧，”陌颜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未央的眼角，“眼角是红的，脸颊上还留有淡淡的泪痕。”

　　“诶……那么明显么？”未央伸手擦了擦脸，脸上的神情不禁暗淡了几分。

　　陌颜拍了拍未央的肩，将手伸进挎包中拿出一朵白色的鹤望兰递给未央。

　　未央接过鹤望兰：“你真的不去么？”

　　“那也并没有妨碍到什么吧。”陌颜转身，提着装有御手洗丸子的袋子，向后挥了挥手，继续向西走去，“下次再见吧。”

　　未央也挥了挥手表示告别，望着越来越小的寂寞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明明自己也在强撑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鹤望兰，它的萼片为粉红，花瓣雪白。

　　鹤望兰的花语不仅是能飞向天堂的鸟，把各种情感、思念带到天堂，它还表示着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不要忘记你爱的人在等你。

　　石镜悠斗，他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无尽的悲伤，志鹤失去了父亲和兄弟姐妹，蹉跎樱小姐失去了从小抚养她的美玖大人，柊叶替我挡下了加布罗的致命一击，有主的父亲阴阳头土御门有马大人为了给双星铺平道路，与无恶同归于尽，而鸬宫天马为了保护双星之“太阳”接下了石镜悠斗的全力一击……许许多多的阴阳师都在讨伐战中牺牲，而他们的亲人，却都等着他们，几乎不可能的归来。

　　————————————————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马上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淡漠的风凌厉地穿梭着，柔弱的小花小草早已战栗地折服于地。淅淅沥沥的雨下了起来，远看朦朦胧胧，树木、房子似被轻烟笼罩着，雨点打在遮阳棚上咚咚直响，打在玻璃窗上叭叭直响，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陌颜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将袋子打了个更紧的结，任凭雨水冲打，身上的衣服被打湿后变得十分厚重，几根头发黏在了白净的脸上也不想打理，木屐踩在水潭上，几滴水珠溅起。

　　一座座山峦连绵起伏，隐隐约约，烟雾缭绕，如同人间仙境。陌颜踏上一节节石台阶，慢慢走向山林深处。

　　山和树被雨水洗涤，悄然间拂去了山林的尘埃，洗礼了万物的心灵。雨水打在树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又顺着树叶一滴一滴地落下，空气中带有丝丝泥土的气息。这一切像一幅瑰丽的油画，又像一首悠远的诗，还像一个朦胧的梦。

　　逐渐传来“叮叮当当”的悦耳声，石台阶的尽头一座古色古香的亭子坐落在此，亭顶是金碧辉煌的琉璃瓦，绿色的檐上雕着各种各样精美的花纹，翘角上都系着一只铜制的风铃。这儿，正好能望见土御门岛上的每一处景象，能看见脚下绵延起伏的山脉和远处湛蓝的海洋。

　　少女拧了拧身上笨重的衣物，水哗啦啦流下，坐在亭中石凳上，将提了很久的袋子放在石桌上。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套茶具，茶杯是青蓝的梅花，在白色的底蕴下，显得更加素雅。壶中仍留有些许冰凉的绿茶，陌颜抬手将茶倒入杯中，举杯稍稍抿了一口，心中的思念就如这杯清茶，淡淡清香中伴着丝丝苦涩。放下茶杯，回眸再次凝视远方。

　　———————————————

　　（回忆）

　　绑着马尾辫的女孩一身休闲的蓝色运动装，一如既往地背着绣有月见花的挎包，淡碧色的瞳眸中洋溢着兴奋和喜悦，怀里抱着一本古书。跑上层层台阶，在亭子前停下，将书摊在石桌上。这本书的纸页泛黄，边缘处微微向上翘着。伸手从包中拿出一张张雪白的纸和看似十分昂贵的笔。

　　一阵阵微风吹过，一张张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手指飞快地写下一行又一行的字。女孩聚精会神地看着书，并没有注意到树上的那个男孩。他一身玄黑的狩衣，酒红色的头发即使在阴暗处也不失光彩。慵懒地躺在枝干上，男孩好似在此小憩，被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打扰，两只异色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不停动笔的不速之客。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揉了揉碧色的眼睛，回眸间对上这对异色瞳，一时间有些失神。苍茫的绿，神秘的紫在他的眼里相当益彰，摄人心魄，可那里面却暗闪不易发觉的悲伤。

　　注意到女孩已经发现了自己，酒红发的男孩纵身一跃，从树上跳到女孩跟前。他可以感知气息来判断咒力，而眼前这个女孩的咒力明显比同龄人高出一截，甚至能与他相媲美。勾起了唇角继续与她对视：“小丫头，你叫什么？”

　　“再问别人的名字前，不应该先自报家门么？”陌颜撇过头。明明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大，还一口一个小丫头。

　　“嗯嗯，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声音里含着戏谑的意味，男孩抱臂看着她。

　　陌颜微微颦眉，搜索了自己从闯入岛后到现在所见过的所有人的记忆，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在晨雨中站着的酒红发男孩边流泪边狂笑的绝望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亚麻灰发的女孩微抿唇，心中再次浮现当时被那个男孩感染的悲伤与绝望，但即使这样，她还是这么回应他：“自打我上岛以来，确实没有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异色瞳，绚丽夺目的酒红发，见过一眼就不会忘了啊，可这家伙的语气怎么这么嚣张啊。

　　“那么，就是一个无知的小丫头咯。”酒红发男孩绕过陌颜，顺手拿起桌上被写满字的白纸。

　　“喂，你要干什么！”陌颜伸手扑向男孩，想要拿回自己的劳动成果。男孩轻轻一跃，躲过扑来的碟毛猫咪，没料到女孩的身手还不错，垫脚也是一跳，只不过没收住力道，撞向了男孩的胸膛，男孩摇晃了几下，一阵风吹来，纸轻飘飘地飞起，飞向蔚蓝的大海。

　　女孩看到自己几个小时的心血就这样没了，咬紧后槽牙破口大骂：“你个臭蟑螂到底要干什么？！”

　　原本正看着白纸飘去的那个方向的异色瞳男孩在听到“臭蟑螂”的称呼后脸上拉下几条黑线，动了动放在剑柄上的手指。刚才那一瞬，他真的有想砍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的冲动。“黄毛丫头，你刚刚称我什么？”

　　“臭蟑螂呀！”陌颜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个称号，头上顶着两根呆毛，不是蟑螂是什么。

　　正当男孩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一个身穿淡粉色侍女服的年轻女子气喘吁吁地跑上来：“陌，陌颜大人，家主大人找你回去。”

　　陌颜无奈地收拾了下石桌上的东西，与男孩擦肩而过，临走之际还不忘回头：“不管你是谁，手稿你一定要赔给我。”语毕，便与侍女一起走下山。

　　———————————————

　　雨点滴滴答答地从檐上滴落，雨渐渐变小，如细丝般从空中飘落。

　　那次相遇还真不愉快呢。少女回过神，伸手将放在桌上已久的袋子打开，一串串金黄的御手洗丸子整齐地摆放在里边。拿起其中一串，将已经冷却的丸子送入嘴中。

　　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黑色鸬鹚，稳稳地停在陌颜对面的石凳上，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他的颈和羽冠为黑色，具有紫绿色的金属光泽，并夹杂着白色丝状细羽，飞羽为灰褐色，绿色的金属光泽点缀，虹膜为翠绿色。

　　陌颜与鸬鹚四目相对，微微一怔，随后勾起微笑，将手中的丸子伸向它。不出所料，鸬鹚好奇地摇晃着脑袋观察着，慢慢向前啄了一下，又啄了一下。碧色的眼中，光渐渐闪烁起来，少女举起茶壶又倒了一杯。

　　————————————————

　　（回忆）

　　即使是在战场前线的土御门岛，节日里也不失气氛，花火大会上仍是十分热闹。

　　酒红发少年一身璎珞红和服，面部带着狐狸面具，挡住了他的容颜。他一手拉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眼神里透露着对刚刚调戏少女的两个男生的恼火，脚步走得很快。

　　少女穿着柠檬黄的和服，上面绽开着朵朵艳丽的桃花，亚麻灰色的发间插着艳红的月见簪。她一手牵着少年，一手拎着一个袋子，快步跟着他。

　　两人一路无言，少年拉着少女走上石台阶。夜间的山林显得十分幽暗，知了趴在树上唱歌，偶尔还有几只萤火虫式神飞来。没有灯光的照射，一路上几乎一片黑暗，但那对少男少女的步伐并没有停滞，对这儿的环境似乎很熟悉，很快便来到了山顶的亭中。

　　少年生闷气般地坐在石凳上，周围源源不断散发着阴气，手仍紧握着碧瞳少女，她只好坐在了他的身旁。

　　少女转着眼珠寻找着救命的东西，最后只能定格在手中的御手洗丸子上。将袋子打开，取出其中一串咬了一口，又把剩下的几串放在酒红发少年的面前。“这是买给你的丸子。”

　　少年看了看摆在面前的丸子，并没有动它们，而是伸手拿过少女手中的丸子咬下去。

　　天空中的烟火绽开，红色、绿色、蓝色如星星般的花朵向四周散去，像一朵朵闪光的菊花，山亭是个绝佳的观赏地点，就如同能亲手触到般。少女惊讶于这壮观的景象，而少年则看着少女笑着的脸。

　　————————————————

　　陌颜望着茶水中倒映着的自己，好想再一次这么愉悦地笑啊，但事实却早已物是人非。将茶水摆在鸬鹚面前，招待着这位的客人。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我不是辅星，你不是鸬宫家家主。

　　那我们，还会相遇吗？

　　鼻尖的酸意渐浓，呼吸也略微变得急促，喉咙深处十分难受。陌颜取出桃花簪，细细端详，脑海中划过一次又一次和他相处得场景，那些和他在一起的，珍贵的回忆。

　　“呜…呜啊啊啊啊啊……”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那回首的绿色瞳眸处，陌颜咬着下唇，最终仍敌不过内心的伤感，泪划过脸庞。

　　黑色的鸬鹚歪着头，不知这时应该做什么，它抖了抖，一根玄黑色羽毛轻轻飘落。叼起羽毛，上上下下笔画着，找准一个合试的位置，将羽毛插入少女的发间。

　　“这是？”陌颜擦了擦眼角，泪滴落，想伸手取下发间的羽毛，却被鸬鹚挡住。“你还真是……”真是和他相似啊。

　　雨停了，天上的云也散了，火红的太阳接近了地平线，天边燃起一片似火的红霞，宛如万面红旗招展。片刻间，它触碰到了地平线，但它好像要在天际多停留一会儿似的，仿佛要为世界多增添一些光和热。

映于天空的彩虹，像为归家的灵魂架起一道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