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短篇小说 > 杂文异录
本书标签: 短篇  我的奇怪朋友  杂文     

长安调(四)

杂文异录

回昭宏殿的路上,我和兰璧说:“兰璧,青海又要打仗了,这太极宫内又要不太平了。”

一月后宫里迎来了第一个妃子,唤为端玶,她来见过我一次,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听兰璧说颇受皇兄喜爱。

九月,洮河道大总管兼安抚大使李敬玄将兵十八万与吐蕃战于青海之上,前锋战败,李敬玄不敢前进,龟兹等四镇沦陷,西域寅识迦河之战,李敬玄无将领之才,初战不利。长安城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皇兄也不爱笑了,我次次去含元殿请安皇兄都在与朝臣论事,或者就是端玶在身侧伺候,日子久了,我也不大爱去含元殿了。直到前些日子端玶有孕的消息传来,给这阴霾下的太极宫添了一丝光彩,皇兄这才露出许久未展开的笑颜,我也跟着觉得高兴,毕竟皇室添新丁是件大喜事。

一月上元节,端玶生下皇长子,皇兄高兴,连夜派人去大慈恩寺递了消息请洪寂法师来为皇长子行“洗三礼”。洪寂大师接了消息,第二日便来了太极宫,我跑到承天门去,看见普慧扶着洪寂大师下车,我想喊他,收住了没说,牵着兰璧往昭宏殿走。回到殿中,待到宫中传来消息,安排洪寂大师住下后才跑着去见普慧。跑到殿门口突然折回来,招呼兰璧取那件水鲤蓝衣,再匆匆忙忙往外走。

问了皇兄身边伺候的小夏,才知道洪寂大师和随行僧人都住进了宝华殿,等着后天为皇长子行“洗三礼”。我走到宝华殿去,进门就瞧见了普慧正站在殿中打量庭院。我走过去拍他的右肩膀,又悄悄躲到他左边去,普慧从左边转过来,差点与我撞上,我的鼻尖蹭着他胸前的衣料擦过去。两人皆是一惊,匆匆退后一步。

“你怎么从左边转过来,这正常人不都是拍哪边就往哪边看吗?”我的心咚咚的跳,脸发热,好不容易才组织好语言说出话。普慧也有一丝惊慌,却叫我看不太明确。

“是贫僧的错,扰了公主兴致。”

“哼,动不动就道歉,真是无趣得很。”

又是无言。

我想着今日穿着这身衣裳,竟是半句夸赞也不得,心中郁闷,不愿意理他,可是又想着他是清修僧人,大抵是不在意这些事情,自己宽慰自己,也不生气了。

“那日说好你若来我便带你去逛逛这太极宫,你可有空?”我生怕他拒绝,眼巴巴的望着他,他像是哽咽了,说了句“好”。他答应了,我自然是高兴,想要拉他的衣袖,突然想起他不是兰璧只好收了手,说:“请。”

太极宫我生活了十三年,犄角旮旯我都知道,带他逛了一个下午,日头偏西,才觉得腿脚发酸,将他送回了宝华殿,派人叫兰璧接我回昭宏殿。

兰璧接了我回去,在寝殿里用药水揉我的脚。

“公主兴致一来就不爱惜自个儿了,这硬生生的走一下午,脚能不疼吗?只得当时高兴了,过后来受罪,也不知道传轿子。”

“啊,疼。”兰璧手下松了些,避开那块不揉。

“这疼是血瘀住了,要狠狠的揉才能化开,不然疼的更久。”

“那你揉吧,后天还要参加我侄子的‘洗三礼’呢,得快点好才行。”

兰璧虽说的要狠,下手却轻,脚酸酸麻麻的奇怪得很,我弄得痒了咯咯咯的笑,兰璧看着我笑自己也忍不住,两人笑做了一团。

第二日没有机会找普慧,他同他师父在准备一干事仪,我呆在昭宏殿百无聊赖,想到了普慧。我大约一年没有见到普慧了,他个子长高了些,身体没有一年前那般单薄,只是感觉整个人又沉淀了不少,内腑里又增加了些清华,他越来越像一个大师了。我反观自己这一年来好像除了长了个子,也没什么变化了。

好歹长了个子不是。

傍晚时分小夏过来说让我去殿中吃素席,我即刻过去,到了席上皇兄左侧坐的是端玶,而我坐在了端玶身侧,皇兄的身边终究是有了可以代替我甚至可以照顾得更好的人。听席上洪寂大师说,普慧已受比丘戒,只是未满二十还不能成为比丘,待到二十之时烧戒疤。

比丘戒我是听说过的,称为大戒,共二百五十三戒,戒又可分为八种,此戒时每有特别受戒之作法。我难以想象等到了普慧二十岁之时烧戒疤,脑袋上顶六个或十二个窟窿,他那么好看的脸就要这么毁掉了,到时候我就不再喜欢他了。

晚些时候我偷偷去找他,同他说:“你受了比丘戒律,可千万不要烧戒疤,听说和尚并不是一定要烧戒疤的,你若烧了戒疤就不好看了。”

第三日,行“洗三礼”,洪寂大师替小侄子洗净身体包裹在补上,奶妈抱走,洪寂大师念着佛法,一干人等都是庄重严肃的样子。皇兄替小侄子取名叫承德,立了太子之位,因年岁太小住在主殿中,等到岁数大些了,再迁居东宫。

“洗三礼”过后,洪寂大师就要回大慈恩寺去了,在他们临走前偷偷找到普慧:“还有两年我就要行及笄礼了,到时候皇兄一定会请法师来祈福的,你可一定要过来。”普慧一直不说话,我就急急忙忙问他:“你可听清楚了?”过了一小会普慧才说:“一月之后贫僧便要去天台山国清寺智者大师处请求历法与算法。”

“天台山国清寺,这是在哪?”普慧还没回答,洪寂大师便叫他走,我没能从他口中知道他能不能来。

又一年,我十四了,生辰那日皇兄替我点了一百盏长明灯,那一天晚上,长安街上长明灯升入天空,带着光亮汇聚成一条长河,缓缓上升。众人皆说皇兄宠爱于我,将来必定不会远嫁,这驸马爷也肯定是最有才俊的男子,一生荣华,是其他女子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我倒是不甚在意,我只想着普慧在千里之外的天台山上能否看到长安的一百盏宫灯。

大抵是看不见的。

那一日张公瑾的孙子张启之同我赛马球,我瞧见他手上有串佛珠,便和他打赌:“我同你赛马球,你若输了,你要将手上的佛珠给我。”他说好。

我们三局两胜我还是输给了他,他瞧见我:“这佛珠本就是祖父当年云游在天台山上上求得,你若是很想要我就给你吧。”我是很想要,却也不受嗟来之食:“愿赌服输,我输了,不要就是不要。”

他笑了,说:“我看上了你的茱萸头钗,将它与我的佛珠换可好?”说罢就从手腕上取下佛珠递给我,我着实心动,便摘了头钗递给她。

晚上回去兰璧问我头钗去哪了,我说:“送给张公瑾的孙儿张启之了。”兰璧瞪大了眼睛问我:“公主啊你可知女儿家送头钗的意思。”我是知道的,却不在意,我只是想要这串佛珠罢了。

两日后宫外送来了一封信,兰璧嘟囔:“公主在宫外有没有认识的人,怎么有人送信到昭宏殿来,真是奇怪。”

我想起来什么,起身夺过信来,很快拆开信来。兰璧被我吓着了,忙问我信里写着什么。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翦。

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是温庭筠的《菩萨蛮·水精帘里颇黎枕》。我看着信愣住了,久久不说话,好似要哭了,终是一颗泪落了出来,滴在“雁飞”之上,墨化了一些,顺着纸张纹路晕染开。

兰璧惊了:“公主!”拿过信一看,大怒,“这登徒子竟然敢这般对公主,他这是不要命了!奴婢这就去告诉皇上治他的罪!”

我拦住了兰璧:“这件事本身就是我的错,怎么说也是无用的,皇兄已经为了青海之事而精疲力尽了,这种小事若是告诉他,岂不是叫皇兄难堪。更何况张公瑾为两朝朝臣,皇兄是断断不能治张启之的罪的,这叫其他朝臣怎么想。”

兰璧坐下了看着我,擦我的眼泪:“那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任他如此放肆吧。”

我摇摇头:“他要写就叫他写吧,他想借我登上仕途之位,那边让他登去,他若真敢对我怎么样我也断不会让他好过。”

“那公主你的清誉!”

“无妨,我为大唐唯一公主,又受皇兄恩宠,谁又敢置喙我一句?”

兰璧迟迟没有说话,半响才说:“公主,你真是长大了。兰璧跟在你身边那么多年,当初因为公主无父母疼爱而担忧得很,好在皇上疼公主,不然公主该怎么过活。如今公主也十四了,懂事了,不会让人欺负了去,兰璧真的放心了。”

我牵着兰璧的手,兰璧落的泪比我还凶,止也止不住。

“这么多年你照顾我许久,长昭早已将你视为姐姐,长昭一直都很感谢你。”

“公主,我何德何能......”

我拿了帕子擦她的眼泪,安慰她:“别哭了,在哭眼睛该肿了就不好看了。”兰璧点头,破涕为笑,我瞧着她也笑盈盈,心底却笑不进去。

宫里不知道怎么传出来我赠张启之头钗还互通书信之事,连端玶都知道了专门来昭宏殿问我,我不屑一顾,笑着说:“随他们乱说去。”

第二日皇兄杖责了宫里嚼闲话的丫头,一时之间无人再敢置喙我一句。

有一日在光华门口遇见了进宫的张启之,兰璧看见了拉着我就走,张启之追上了我想要说话,兰璧一声呵斥。

“张给事,你将我公主害的害惨!你还敢在公主面前出现!”

张启之涨红了脸忙说:“兰璧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情真不是我传出来,那书信却也不是我写的。”

兰璧不信,大声说:“不是你写的那是何人所写,你求公主头钗本就心怀不轨,更何况你也知公主赠你头钗是为了换佛珠,别无男女之意,是你自己太过卑鄙想龌龊之事。”

兰璧咄咄逼人字字珠玑,刺得张启之一句话也不敢说,我看不下去拉着兰璧的手说:“算了。”

张启之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我们从光华门中走过,穿过长长的宫门,路过端玶住的承颌殿,兰璧问我是否要进去问安,我摇摇头说:“我想去小亭那,你陪我看看鱼吧。”

池子中的鲤鱼像是长不大似的,我瞧见了那只红头白鲤,在一众鱼中很是显眼,兰璧说,那条鱼像极了我那件水波袖衣物的领口。

我想起来了,那一日见他穿的就是那件衣服,领口的鱼活灵活现像是要跳起来,我满心欢喜去见他时的样子,就像此时的这条鱼儿一样天真不谙世事。可是如今我已经十四了,还有一年我就及笄了,及笄过后我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了。

上一章 长安调(三) 杂文异录最新章节 下一章 长安调(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