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贵人复宠

春婵刚起来要去看看，李玉已经带着人进了殿内，春婵心下一冷，刚扯出个笑容来就听李玉冷冰冰的道:“还请令贵人和春婵姑娘和咱们去一趟翊坤宫罢？”

令贵人强笑着道:“可是皇上皇后娘娘宣召？待我更衣就去。”

李玉一扬拂尘，身边太监已经上来“请”人，“令贵人请吧，皇上有旨，即刻将您和春婵带去翊坤宫问话。”

令贵人如同四肢百骸灌进了冷冷冰雪，慌乱之间被带到了翊坤宫。

翊坤宫里颇为热闹。

皇帝，舒妃，海兰，恪嫔，都在寝殿里看着被软金线密密织出百子千孙花样的襁褓里裹着的永璂，意欢小心翼翼的将永瑜放在永璂跟前，笑吟吟道:“十阿哥比十二阿哥略大一些，不过这兄弟两长得可真像呢。”

如懿虽然躺着，却还掌不住“嗤”的一声笑了:“舒妃这话说的越发小孩子气了，永瑜和永璂是亲兄弟，自然是像的。”

意欢脸颊一红，扭转身子不理如懿。恪嫔望着婴儿柔软的模样，望一望皇帝，愣愣的道:“宫里娘娘们都有孩子，难道臣妾当真福薄？”

恪嫔得宠，皇帝难免多些耐心，和煦道:“你伺候朕不过半年，不必着急。”恪嫔含羞应了。

李玉进来回禀道:“令贵人和春婵俱已到了。”皇帝唇边那缕和煦转眼就成了厌弃:“朕倒要听听魏氏是怎么管束的宫里人！”

说罢安抚如懿:“你歇着，朕和贵妃她们去问话。”末了看着如懿含着泪的眸子，又道了一句:“你放心。

正殿里，芸枝，采云，春婵皆跪着，见皇帝一行人过来，接二连三的喊起冤来。令贵人也怯生生的道:“臣妾正在宫里歇着，李玉公公就把臣妾带到了翊坤宫，臣妾前两日得了风寒还未好，实在不宜面君，再者臣妾也怕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和十二阿哥。”

这话说的令贵人自以为十分熨帖，却无人接她的话。皇帝冷冷看了她一眼，吩咐李玉:“你来说。”

李玉手脚麻利，嘴也利落，“皇后娘娘生产的时候，翊坤宫伺候香炉的宫女采云意欲往香料里掺杂麝香，险些让皇后娘娘难产血崩。”说着李玉令人拿进来当日菱枝叫三宝收起来的香料，“所幸菱枝姑娘机警，及时拦住了采云。这才使皇后娘娘免遭毒手。”

这一席话说完，旁人还没如何，令贵人已捏着帕子惊讶道:“这采云如此歹毒？皇上您可万万不能饶恕她啊。”

李玉顿一顿，见皇帝未说话，又道:“采云经慎刑司精奇嬷嬷审讯招认一切都是翊坤宫宫女芸枝教唆她所为。”

令贵人只觉得小腹一阵阵抽疼，还要强自扮出无辜的表情:“芸枝这样胆大？实在该杀！”她看一眼皇帝冷若冰霜的表情，又道:“皇后娘娘不过责罚了芸枝一次，芸枝就记在心里要报复皇后娘娘，这样……”

她絮絮的话被恪嫔打断:“令贵人不是一直病着吗？怎么知道皇后娘娘责罚芸枝的？”

石破天惊。令贵人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耳边只能传来舒妃鄙薄的话语:“皇上，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能留？”

令贵人竭力抬起头，去看坐在高处的皇帝。仿若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她强撑着喊出分辩的话语:“一切都是春婵所为！臣妾半点不知情啊皇上，臣妾是听春婵说的芸枝被皇后娘娘责罚！臣妾向来胆小，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她慌乱的想要拽住海兰穿的满绣蝙蝠纹样的宫装袍角，却被海兰轻飘飘的踢开，如同踢去一点淤泥:“自打去年，春婵就想着收买芸枝，所幸芸枝忠心，一边虚与委蛇，一边禀告了皇后娘娘，魏氏你自以为滴水不漏，却不知这世间还有良心一说。”

皇帝终究不耐烦了，起身道:“朕要去看看皇后，魏氏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春婵，采云，杖毙。其他的愉贵妃你看着办吧。”

海兰恭谨福身送走皇帝，含着一缕快意的笑容道:“将魏氏送回永寿宫好好看着，不许叫她死了。”

慈宁宫。

太后与皇帝相对而坐。身侧皆无宫人。太后慢悠悠的点燃一支水烟，神色悠哉的吸着。皇帝亦不动声色，慢慢品着一盏茶。这天底下至尊的母子，相望却是无言。

良久之后太后方开口:“皇帝若无事便回去吧。哀家也要歇着了。”说罢就要起身。

却被皇帝毫无感情的语调钉在榻上:“皇额娘是否操心过多累着了？说来都是宫人们伺候的不妥当，让皇额娘晚年还劳累，若皇额娘允准，儿子就给您换一批贴心的宫人伺候。”

“好！好！儿子大了也会孝敬额娘了，只是不知道这贴心的宫人是贴你的心还是哀家的心？”太后微微勾起唇角，语气讽刺:“哀家知道，哀家下懿旨封魏氏为常在越过了你的意思，可魏氏刚刚因翊坤宫之事小产，若不加以安抚，以后哪个妃嫔愿意为你生儿育女？”

“朕不需要毒妇为朕生儿育女！”皇帝截然打断太后的话:“皇额娘既然已经下旨，朕也不多言了，只是往后朕的后宫有皇后，皇额娘还是在慈宁宫安享晚年罢！”

皇帝拂袖而去。福珈进殿来觑着太后的神色，低声劝慰:“您也别太生气了——”

“哀家有什么可生气的？左右魏氏已是常在，她的本事迟早还会得宠，再说了，若是魏氏被踩到泥里，那哀家岂不是要费心思去弹压金氏？如此正好，咱们坐山观虎斗也就罢了。”太后慢慢的呷一口茶，语调肃杀:“哀家倒要看看，皇帝的后宫会成个什么样子！”

若是如懿听到太后这番话，只怕要引为知己——毕竟如懿也存着制衡金氏和魏氏的打算。只是如懿此刻正在翊坤宫抱着永璂逗弄——前天她刚刚出了月子，可以起身走动了。那尔布夫人不放心女儿的身子，从她手里接过，顿一顿道:“娘娘已经出了月子，我也该回去了。别叫人家说咱们乌拉那拉家仗着天恩轻狂。”

如懿虽也知道母亲是到了出宫的时候了，但难免不舍，小女儿娇态尽显:“母亲再住几天……”扭股糖似的黏住了那尔布夫人。

皇帝踏步进来时就看见了这幅天伦之乐的模样，心下不知何等滋味，却都化作了一句淡淡询问:“如懿，朕要问你一件事。”他见如懿福身的姿势还不是十分稳妥，伸一伸手扶住如懿:“采云的事是否是你刻意纵容？”

如懿心下一沉，心知皇帝是怀疑自己以皇嗣算计魏氏，面上却滴水不漏，道:“臣妾启禀皇上，芸枝的确是一早禀告了臣妾采云不妥，可采云为人谨慎，到了慎刑司也不肯说出背后指使之人是谁，臣妾之所以怀疑魏常在，是因为春婵几次与芸枝说话，都蓄意挑拨臣妾与芸枝的主仆情分，臣妾并无确实证据，再者说，臣妾并不敢以皇嗣算计魏常在，”如懿抬头看一看皇帝冷若冰霜的脸，泫然欲泣道:“皇上细查便知，那日采云用的香料是芸枝替换过的，并非是从她房里搜出来的麝香啊。”

皇帝这才动容，那尔布夫人已经难忍慈母之心，跪下来道:“臣妇也可发誓，娘娘并不敢算计皇嗣！娘娘一心只有皇上，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伸手扶起如懿，抚一抚她的脊背，道:“如懿，你别怪朕，朕刚刚从慈宁宫来——朕才明白你说的民间之情是什么意思，原来这深宫里，天家母子也会有许多算计……”

如懿早就示意那尔布夫人出去——这样的话不是做臣子的能听得的。眼看宫人都下去了，如懿方伏在皇帝肩上，软语安慰:“还有臣妾呢……”

长春仙馆。

饶是福珈一路都避着日头走，氅衣也湿了大半。此刻她立在殿内，犹觉十分炎热。太后素来爱香，慢悠悠的往香炉里放着一些香料，开口却是几个月前的事:“福珈你瞧，香料用的好可以安神，用的不好便是害人害己，魏氏想害了皇后，自己却反被废黜，若不是哀家，此刻她连永寿宫都住不得，怕不是进了乱葬岗了。”

福珈身上的汗被长春仙馆内的凉风吹开了些许，却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只疑惑问:“奴婢有一事不明，太后既然收了嘉妃，又晋了她的位分，怎么如今又把她推到皇后那边？

太后智珠在握似的笑:“你以为皇帝不知道哀家收了金氏？金氏在明，魏氏在暗，皇帝知道金氏，却未必知道魏氏。”

福珈此刻才上来扶住太后，感慨道:“只可惜嘉妃和魏常在都不得宠，远远比不得舒妃得意。”

“舒妃？她早就是皇后的人了，连荷惜都打发了出去，以为哀家不知道是防着哀家吗？”太后冷笑一声，“不说她了，我叫你看着玫嫔素日用的药，是怎么一回事？”

福珈凛然:“玫嫔用的是益气补血的药，听伺候玫嫔的宫女说，玫嫔这些年下红淅淅沥沥的竟没好过，难怪她渐渐的连永和宫都不出。”

太后轻轻拍去手上残留的香料，摇头叹了一句:“玫嫔怕是不中用了。陆氏更不中用。福珈，咱们要打叠起精神来，好好儿的推一推嘉妃和魏氏。”

太后与福珈算计的光景，镂月开云却是一片沉重。如懿面色凝重，道:“叶心，你回去告诉海兰，无论如何，一定要全力养好玫嫔的身子。”又添了一句:“启祥宫临近永和宫，千万看好了启祥宫，别让任何人进了永和宫。”

叶心应声下去。如懿颇为烦恼的拨弄着护甲，耳边还萦绕着叶心方才的话:“玫嫔娘娘气血两虚，似是不治之症。”

前世的玫嫔是害了陆氏之后被赐死的，这一世如懿以为没了这回事，玫嫔总不会薨逝，却不知玫嫔病的这样重。又转念一想，江与彬似乎也和自己提过，只是彼时太遥远了，已经记不清了。

这样烦恼着过了几日，所幸海兰再递消息过来已说玫嫔稍稍好转，如懿方可安心。

只是这日午后李玉过来禀告，嘉妃乘坐的宫车在来圆明园的路上车辕忽然断了，金玉妍不幸滚落，伤了额头。十一阿哥也受惊不小。

如懿得知消息，愕然坐在了榻上。即刻吩咐李玉叫人出圆明园去迎嘉妃母子。

金玉妍是在一个傍晚抵达圆明园的。彼时她一手遮住额头，如懿也不大看得清她的伤势。金玉妍默默请安，半晌道:“多谢皇后娘娘接了臣妾母子过来。”

如懿扶着腰身站起来，觑了一眼被抱在乳母怀中的永瑆，弱小的身子，似乎还不及永璂大。她不禁唏嘘。转头问金玉妍:“你是四妃之一，按理说是要住单独的宫室的。不过之前并不知道你要过来，大多宫室都被挑去了，如今你自己择一个罢。”说着指了指桌上圆明园的图纸。

不料金玉妍只是瞥了一眼，并未选离九州清晏近的坦坦荡荡，天然图画，却挑了隔了后湖的上下天光。又自嘲似的笑:“永瑆怕吵，臣妾过来圆明园就是为了他，还是上下天光安静。”

如懿不过一笑置之，应了一声。

这样，金玉妍便安心在上下天光住下。若非请安皆不出门，久而久之连芸枝也疑惑:“嘉妃娘娘似是真心为十一阿哥而来。”

如懿失笑，抚一抚芸枝肩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当日那一脚的温度，她朝着容珮感慨:“当日多亏了芸枝。”

容珮亦笑着应了一句:“多亏芸枝姑娘和咱们演了一出好戏，不然魏常在怎么肯把采云也露出来。娘娘您可要好好儿的赏芸枝。”语气里不乏调侃之意。

菱枝一面剥着一个橘子，抿着唇笑了:“奴婢还和芸枝姐姐吵了一架，不想只是娘娘和芸枝姐姐做的戏。”说着递了橘子给如懿，如懿慢慢吃了一片橘瓣，笑吟吟的道，“那本宫赏些什么给芸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