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愿意和不愿意

香小娘彩环，快去催催大小姐，别在磨叽了，主君已经在等着了。

王氏站在一整面黄铜磨的穿衣镜前，一边转身，让两个小丫鬟上下拾掇，身上穿着一件绛红色金银刻丝对襟直袄，头上斜斜绾了一支金累丝花卉的蜜蜡步瑶。

林噙霜母亲莫要催了，我来了。

随着笑声，华兰掀开帘子，鬓边插了一枚和母亲同色红宝石的喜鹊登梅咱，身上一件玫瑰金镶玫红厚绸的灰鼠袄映着少女的脸庞红润明媚，

林噙霜母亲，我刚才瞧见明丫头身边的妈妈急匆匆的往房里去，莫非您要把明丫头也带上？我看还是免了吧，她身子不好，吃过晚饭就已经歇下了，这会儿没准都瞌睡着了。

香小娘歇什么歇，今儿不管怎么样她非去不可。

王氏冷声道。

华兰看着王氏低头沉吟，轻声屏退那两个小丫鬟，然后上前一步到王氏身边，试探着问:

林噙霜母亲难道是为了老太太还想再养一个女孩儿的事？

果然，王氏冷哼一声:

香小娘你老子好算计，打量着我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刚刚才压制了那狐狸精没两天，这会儿又想着该怎么抬举她了！我原先不说话，是想着老太太这么多年都不怎么待见她，想也不会要她的女儿，哪知……哼！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你那好四妹妹，这几天可是日日服侍在老太太身边，端茶递水，低声下气，可着心儿的陪小心，哄人开心，如今寿安堂那里里外外都把她夸上了天，说她仁孝明理，是老太太跟前的第一孝顺的孙女。我估摸着，今晚你父亲又要催老太太下决心了。

华兰神色一重:

林噙霜所以母亲打算把明兰给推出去，让老太太养她？

香小娘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那狐狸精！更何况，你七妹妹本就与六妹妹交好。

王氏啐道。

华兰想了想，高声道:

林噙霜彩佩，进来！

一个身穿蓝色左纹刻丝比甲的小丫头进来，躬身行礼:

盛长霖姑娘有什么吩咐？

林噙霜去，告诉刘妈妈，给如兰姑娘也好好收拾一下，待会儿一块儿去老太太那儿探病。

华兰说道，王氏面色紧了紧，彩佩应身出去。

王氏忙责道:

香小娘让如兰去干什么？

林噙霜母亲知道我要干什么？

华兰静静地。

王氏看着女儿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香小娘我知道明兰是不顶用的，可，可我怎么会舍得如兰去，她的性子早就被我娇养坏了，还不曾好好的教导，怎么能去老太太跟前吃苦。

华兰暗自咬了咬嘴唇，凑到王氏耳边轻轻说:

林噙霜难道你想看着那个女人得逞。

王氏咬牙，华兰看母亲心动了，说:

林噙霜母亲就算是把明兰推到前面，只消父亲一句话就会被挡了回来，‘让老太太再养一个女孩儿不过是为了七妹妹，送一个病秧子过去没的累坏了老太太’那时大娘子如何说？只有如兰去方行。一则，大娘子把亲生女儿送给老太太养在父亲面前也能得个好，也好博一个贤孝之名，二则如兰性子娇纵，在老太太跟前也能收收性子，三则，倘若老太太养的是墨兰没准几年以后又和林小娘亲近上了，要是养如兰，如何与大娘子不亲;这可是一举三得。

王氏面色一动，似乎犹豫，华兰又说了一句:

林噙霜寿安堂就在府里，大娘子要是想如兰了，尽可以时时去瞧，要是不放心，也可以指些可信得力的妈妈丫鬟就是了，难不成如兰还会吃苦？

王氏在心里踱了几遍，狠了狠心，出门时，就把如兰和明兰一起带上，盛紘正在外屋等着，看见出来大大小小好几个，有些惊愕，王氏笑道:

香小娘今儿个听大夫说，老太太大好了，趁着这个机会，把几个小的也带上，也好在老太太跟前尽尽孝，栋哥儿太小了，就算了。

盛紘点点头。

一行人离了正房，前后拥着丫鬟婆子，当中两个妈妈背着如兰和明兰，步行来到寿安堂，看见房妈妈正等在门口，盛紘和王氏立刻上去寒暄了几句，随即被引入房里。

屋里正中立着一个金刚手佛陀黄铜暖炉，炉内散着云雾，地龙烧的十分温暖，临窗有炕，炕上铺着石青色厚绒毯，盛老太太正歪在炕上，身后垫了一个吉祥如意双花团迎枕，身边散着一条姜黄色富贵团花大条褥，炕上还设着一个黑漆螺钿束腰小条几，几上放着杯碗碟勺，另一些点心汤药。

盛紘和王氏进门就给盛老太太行礼，然后是几个小的，盛老太太受完礼，让丫鬟端来两张铺有厚棉垫的直背交椅，还有若干个暖和的棉墩大家按照次序坐下，盛紘笑道:

卫恕意今日瞧着老太太大好了，精神头也足了些，所以带着几个小的来看看老太太，就怕扰些您歇息。

盛长枫哪有那么娇贵，不过就是受了些凉，这些日子吃的药比我前几十年都多！

盛老太太额头戴着金银双喜纹深色抹额，面色还有一些白，说话声弱，不过看着心情却是不错。

香小娘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老太太的身体一向硬朗，都是这次搬家给累了的，索性趁这次机会好好的休养休养，多吃几贴也好强身健体。

王氏笑道。

盛长枫我倒是无妨，就是连累了大家，连累你们两口子忙上忙下的，连累珺丫头时时守在我床前，这几日也没有睡一天好觉，瞧着你们都瘦了一圈了，这可是我的罪过了。

盛老太太淡淡的说。

盛漪兰（赵琬琰）祖母，您怎么如此说话。我是您的孙女，孝敬您都是应当应分的。

盛珺兰说道。

盛长枫嗯，还是珺丫头最得我心了。

盛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拉着盛珺兰的手拍了拍。

这时，王氏忙站起来:

香小娘母亲，珺儿说的对，服侍老人伺候汤药本是为人媳妇的本分，谈何罪过，儿媳惶恐。

盛紘见王氏如此恭敬，十分欣慰。

盛老太太微笑着摆摆手，眼睛转向窗棂:

盛长枫这两天委实觉得好了，今天还开了会儿窗，看了看外面的白雪。

华兰笑道:

林噙霜老太太院子里也太素净了些，要是能种上些红梅，白雪映红梅，岂非美哉！小时候老太太还教我画过红梅来着，我现在屋里的摆设都是按照老太太当初的放的呢。

盛老太太眼中带了几抹暖色:

盛长枫人老了，也懒得动弹;你们年轻姑娘家正是要打扮侍弄的时候呢，如何能够与我老婆子比。

正说笑着，门帘一翻，进来一个端着盘子的丫鬟，身边跟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王氏一眼看去，竟是墨兰，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了一半。

只见墨兰巧笑嫣然的上前来，从丫鬟盘子里端下一个合云纹的白底浅口的莲花瓷碗，笑着说:

盛纮老祖母，这是刚炖好的糯米金丝枣羹，又暖甜又软乎，而且还不积食，您睡前润润肺最好。

说着端到盛老太太身边，房妈妈接手过来。

看见她这般作为，王氏觉得自己的牙根开始痒了，盛紘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华兰不屑的撇了撇头，如兰和明兰一副瞌睡状。

珺兰见气氛如此的尴尬，开口说道:

盛漪兰（赵琬琰）祖母，我今儿早起时，觉得头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有进食;刚刚喝了一碗热参茶，现在觉得有些饿了，我瞧着那碗糯米金丝枣羹挺好吃的，祖母要是吃不完，不如将剩下的给我吧。

盛老太太刚以为吃，听了珺兰的话，转头担心的问道:

盛长枫瞧你这丫头，我都说了你从小身体不好，不用每日都来陪我，可你这丫头非要来，这天儿怪冷的，我生怕将你冻坏了，真是可怜你一片孝心了。房妈妈，你将枣羹端给七丫头吃吧。

房妈妈将枣羹端给了珺兰，然后又端起桌上的一碗红枣桂圆羹送上去，一边也笑着说:

盛如兰不是我夸口，七姑娘真是贴心孝顺，只要老太太一咳嗽她就捶背，老太太一皱眉她就递茶碗，我虽然服侍老太太小半辈子了，竟然没有七姑娘这般细心妥帖。更为让我刮目相看的是，七姑娘就算身体再不好，也会强撑着来陪老太太聊天。

盛紘欣慰道:

卫恕意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是珺儿的福分，终归是自己的孙女儿，累着点算什么，珺儿，要好好地伺候老太太。

盛珺兰悄声答是，笑得亲切可人。

盛漪兰（赵琬琰）爹爹，女儿知道了。

盛紘听了笑了笑，把身体朝前侧了侧，径直了说:

卫恕意之前老太太也说了，您年纪大了，虽然膝下养着珺丫头，可珺丫头从小身子便不好，陪你的时间也不多，您想再养一个孩子在膝下，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盛老太太摇头道:

盛长枫我看还是算了吧，毕竟我膝下已经有了珺丫头了，再养一个也不合适吧？

卫恕意母亲，儿子觉得合适。

盛紘接着说，

卫恕意虽然您身边已经有了珺儿，可珺儿从小身体便不好，很少有时间陪在母亲身边。如果能够多养一个孩子承欢膝下，一来可以照顾您与珺兰;二来也能陪你聊聊天;更何况您饱读诗书，能够得到您的提点，也是孩子们的造化。

盛老太太见不能推脱，便叹了口气，看了这满屋子的人一遍，似有些无奈:

盛长枫那你觉得哪个孩子来我这儿好？

盛紘大喜:

卫恕意这自然是由老太太自己挑，找一个乖巧妥帖的，合您心意的，也好让您的日子过得有滋味些。

王氏微笑着，接上:

香小娘是呀，家里面现在许多女孩儿，总有一个是可心的，华儿能有今天的见识，也多亏了在老太太身边待过，现下里如儿顽劣，明儿无知，要是能够得到老太太点拨点拨，那可真是她们的造化了。

盛老太太看了看表情各异的夫妻俩，抻了抻身子，略微在炕上坐直了些：

盛长枫还是问问孩子们的意见吧。

说着，先看向墨兰，问:

盛长枫墨姐儿，我问你，你愿意跟着我住在这里吗？

墨兰红着脸，细软着声音回答:

盛纮孙女自是千般愿意的。且不说老太太是老祖宗，孙女理应尽孝，再者，老太太见多识广又慈心仁厚，对墨姐儿有莫大的恩惠，墨儿愿意在老太太跟前受着教诲。如今，除了大姐姐和七妹妹，我算是姐妹里最大的，没的我不出力，反而让妹妹们受累的。

王氏笑道:

香小娘墨姐儿真的是长进了，一忽儿功夫相出这许多由头。

盛老太太点点头，又转过头去看如兰:

盛长枫如丫头，你来说，你愿意跟着祖母住在这里吗？

如兰正在打瞌睡，猛不丁的被点到了名，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四下看了看，一脸茫然。王氏头上冒冷汗，后悔刚才出门时没有好好教女儿说辞，真没想到老太太会当众发问，这下只能看女儿自由发挥了。

盛老太太看着如兰一脸懵懂，笑着又问一遍，如兰一边转头去看王氏，一边期期艾艾的:

王若弗……为什么要住过来？……大娘子也要住过来吗？我的屋子……能全搬过来吗？

盛紘虽然内定了人选，但还是看不得如兰这样，呵斥道:

卫恕意老祖宗要你过来住是抬举你，怎么这般没体统？

如兰被父亲骂了，当下眼眶里转了几转泪珠，小脸涨的通红，眼看就要哭出来；王氏心疼，却不敢当着面去哄，华兰轻轻过去，把妹妹领回来，掏出手绢给她擦脸。

盛老太太笑着摆摆手，又转头去看最后一个:

盛长枫明儿，你出来，对。站出来，别怕老祖母问你，你愿不愿意住到这里来，和老祖母一起住呢？

其实明兰刚才也跟如兰一样在打瞌睡，但这会儿已经全醒了，和如兰的狼狈不一样，被叫到名字后，明兰很淡定的挪到前面，答道:

盛老太太愿意。

盛老太太似是没有料到，顿了顿，看向众人，盛紘夫妇和几位小姐的表情都一样，显然六姑娘呆傻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这六姑娘看来并不呆傻。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

盛长枫明儿倒是说说，为什么你愿意到我这儿来？

王氏有些紧张，老太太和这个傻丫头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明兰如何解释，总不能说她们祖孙俩心有灵犀，所以情比金坚吧。

明兰她很不愿意装出一副天真得罪样子，那样也太假了。可是人类最大的优点就是向现实妥协，哪怕她就是火星人，这会儿也得入乡随俗。

于是，明兰忍着心底自鄙的呼嚎，糯声糯气的磕磕巴巴着:

盛老太太父亲说，老太太生病是因为没人陪着，要是有人陪着，老太太就不会生病了，生病很难受，可是要吃苦药的，老太太别生病了。

这个回答非常完美，兼具了艺术性和实用性，屋里面一片安静，盛老太太有些窝心，盛紘再次欣慰了，王氏舒了口气，华兰暗暗希冀，墨兰惊觉姐妹里竟然还卧虎藏龙，如兰又开始瞌睡了，而明兰也被自己酸倒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