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盛家七姐妹（一）

夏末秋至，北地不比南方，天气渐渐干凉起来，盛府也免不了煮些甜汤来润肺止咳，珺兰大多数时间都是病着的，这一变天就更加虚弱起来，常常干咳气喘，请大夫来也不过是开些滋补之药，偏偏珺兰最是厌恶中药的味道。越是这么想越是抵制中药，喝一碗也要倒吐半碗，整日里病歪歪的，半点力气也没有，可珺兰依旧会每天都撑着身子去给盛老太太请安。

盛紘和王氏斟酌再三，又四处打听袁文绍的人品才干，最后还是定了他，这就过了纳彩之礼，送出了华兰的生辰八字遂行问名礼，王氏的思路非常神奇，居然分别请了一个得道高僧和一个有为道士来合八字，这一僧一道都说是双方是百年好合的八字，王氏这才放了心，盛紘瞧王氏房中的香几上，左边摆了一个拂尘右边立了一个木鱼，不由得失笑：

卫恕意大娘子这到底是信佛呢还是信道呢，也说个准数，对准了拜方灵验些呀。

王氏得知丈夫是在调侃自己:

香小娘哪个灵验我就拜哪个，只要能够为华儿好，让我拜墙根草也成。

卫恕意盛紘容色一敛:我知道你是一副慈母心肠，最是好心，最近我瞧着珺儿不好，你也没事多留些心，在那么咳下去，怕是要送了一条小命。

王氏道:

香小娘昨日里京里来信，忠勤伯府这几天就要来小定了，华儿见我忙的焦头烂额，就自己将珺丫头的事儿给揽过去了。

盛紘摇了摇头:

卫恕意华儿只是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我看你还是自己过问牢靠些，没得让珺儿心中有芥蒂。

王氏笑道:

香小娘瞧老爷说的，华丫头哪里是小孩子了，要是诸事顺当，不是明年底就是后年初便要嫁人了，将来不仅要服侍公婆夫婿，还要学着照看人;这几天，她把自己份例的雪梨羹和杏仁汤都送给了珺丫头，还天天去寿安堂去拿着眼睛死盯着珺丫头吃药。珺丫头怎么会与我心生芥蒂，我毕竟是珺丫头的母亲。

盛紘心中大慰，连连点头:

卫恕意好好，姊妹间本就应该如此，华儿有长姐风范，很好很好。

华兰是个严格执行的负责人温情不足，威严有余，珺兰但凡流露出一点儿不肯吃药的意思，她就恨不得撩起袖子亲自来灌药，珺兰吓的出了一身汗，病倒好了一大半。华兰又捉着她天天踢毽子。珺兰犹如被押解的囚犯一般，在华兰的监督下，立在院子里一五一十的踢着毽子，每天都要踢足三十个，每三天要累进五个，华兰居然还拿了册子做珺兰的锻炼日志，一脸狱卒相的天天勾对记录，少踢一个都不行。

华兰是一个个典型的大姐姐型女孩，内心充满着长姐情结，可惜她同胞的兄弟姐妹都无法满足她这个需求，所以她一直都没什么机会摆大姐姐的谱。

忠勤伯府动作挺快，没过多久就来下小定，因为袁文绍年纪也着实不小，他们指着明年中就能完婚，盛紘拿出当年考科举时的文章架子，写了些云山雾罩的托词在信里，也不知人家是不是能够看懂，大约意思是好像女儿还小，不忍心早嫁，言辞恳切的表达了慈父爱女之心，那袁家又立刻加了不少聘礼，而且还请了鸿胪寺的一位礼官来下聘，盛紘不管是面子还是里子都赚足了，而且也很上道的又加了些嫁妆，并把婚期定在了明年五月，两家都很满意。

之后，华兰就被锁进了闺房绣嫁妆收性子，这时的珺兰也松了口气，珺兰也不用再喝药了，可没过几天，王氏又来骚扰珺兰了。

天气渐渐转寒，春夏秋都还好，这一入冬，南北气候差别相当的大，各房纷纷烧起了地龙，各色土炕砖炕，还有精致漂亮的木炕——就是把宽阔舒适的床和炕结合起来的寝具，珺兰从小就有心悸的毛病，天气这样冷珺兰竟然没有生病，估计可能是踢毽子的功劳，不过，别人却病倒了。

盛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大了，且南北迁徙太远，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入秋之后也开始咳嗽起来了，她素来威严，屋里的丫鬟婆子不敢逼她吃药踢毽子。所以这病根一直没断，一入冬就时不时的发低烧，这一天突然烧的浑身滚烫，几乎昏死过去，大夫来瞧也说凶险万分，老人家最怕这种来势凶猛的寒症，一个弄不好怕是要过去，这下可把盛紘夫妇吓坏了，也把珺兰给吓坏了。

盛老太太要是没了，盛紘就得丁忧，华兰就得守孝，那袁文绍已经二十了，如何能等得，盛紘夫妇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同心同德’齐心协力，日夜轮流去照看盛老太太，而珺兰也亲自替盛老太太看病把脉，每一副方子她都会细细推敲，每一碗药都要让人尝一尝，险些将自己累病倒。不过这孝子贤孙的模样倒是引得全登州官宦士绅竞相夸赞，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盛珺兰因为从小便身子孱弱，所以王氏听了道士的话，让盛珺兰学了医，而盛珺兰的医术也算精湛。）

几天后，盛老太太终于退烧了，缓过气来，算是捡回一条命，盛紘夫妇更是不敢放松，紧着吧库房里的各种滋补药品送到寿安堂里去。可第二天，珺兰的老毛病就犯了，明兰听说以后，心里不免暗暗同情盛珺兰，可还没同情两天，寿安堂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盛老太太想要再养一个女孩身边，也能在珺兰不在时聊解冷清。

消息一传出来。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那我们先说欢喜的。

盛纮娘你为何叫我去？人人都说老太太脾气乖戾，性子又冷漠，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那屋里简陋的很，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况老太太一向都不待见你，我才不去自讨没趣。

墨兰窝在炕上的被笼中，身上披着一件栗色点金的灰鼠皮毛袄子，怀里抱着个横置的金葫芦掐丝珐琅手炉，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清丽儒雅。

林小娘瞧着女儿，又是骄傲又是担忧:

盛华兰好孩子，我如何舍得你去受苦，可咱们不得不为将来做筹谋，你可瞧见了你华兰大姐姐备嫁的情形，真是一家女百家求，那是何等的风光！等再过个几年你及笄了，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盛纮什么光景？

墨兰欠了欠身子，调子还是那么斯文，

盛纮娘莫要再说什么嫡出庶出的了，父亲早就说过了，将来绝不让我委屈，他会这样子待大姐姐，也会这般待我的，我自是有风光的日子，况且娘你手里又有产业，我有什么好怕的。

盛华兰我的儿，你知道什么？你华兰姐姐今日会有如此风光，一是你父亲做官畅达，官声素来不错，来往交际也顺遂，二是咱们家多少有些家底，不比那些没有家底的清贫小吏，三是那华丫头是一个嫡出的，她有一个世代簪缨的舅家，这最后一处你如何比，更何况你与那如丫头只差了几个月，将来怕是一同论嫁，那时能有好的人家留给你？

林小娘拿过女儿手中的暖炉，打开来用手边的铜簪子拨了拨里面的炭火，盖上后又递了回去。

纵然是墨兰素来早慧，闻言也不禁脸红:

盛纮娘浑说什么的呢？女孩才几岁你就说这个？

林小娘笼住女儿的一双小手，秀致的眉目透出一抹厉色，沉声道:

盛华兰当年的事我并不后悔，给人做小，得罪了老太太，也不容许大娘子，这些我都一概不怕，可你哥哥到底是一个小爷们，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总能分到一份家产，将来也有立身之地，可我唯独担心你。

墨兰低声问:

盛纮娘也别往心里去，父亲这般疼我，几个女孩儿除了大姐姐便是我了，将来总不会亏待我的……

盛华兰可也厚待不到哪里去！难道你忘了，你父亲最疼的人并不是你，也不是你大姐姐，而是珺兰。

林小娘一句话打断了女儿，往后靠在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堆里，阖目慢悠悠的说:

盛华兰你如今七岁了，也该知晓事了。我七岁上时，你外祖父就败了家世，那以后我也不曾过过一天像样的日子，你外祖母没有算计，全部靠典当度日，那时她总叹气她没能嫁到体面的人家，当初明明是一起嬉闹玩耍的小姊妹，有的就披金戴银荣华富贵;有的却落魄潦倒;连娘家人也不待见。总算她临过世前做对了一件事，把我送到这盛府来。

屋内静静的，只有地上的熏笼缓缓的吐着云烟，林小娘微微出神，想起第一天进入盛府的情景:那时盛紘虽然官职不大，但盛祖太爷却挣下了大份的家业给子孙，老太爷又是探花郎出身，盛府自然气派，那样精致漂亮的花园子，那样描金绘银的用具家什，绸缎羽纱四季衣裳，她一辈子都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富贵的日子，这样养尊处优的生活，那时盛紘又斯文俊秀，文质彬彬，她不由得起了别的念头……

墨兰看着母亲朦胧秀丽的面庞，突然开口:

盛纮那娘你又为什么非做这个妾不可呢，好好嫁到外头做正头奶奶不好吗？惹的到处都是说闲话，说你，说你……自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