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局卷 小人小事

素练收拢了思绪，低着头沉默地站到了皇后的身侧。皇后阖目并未言语，素练便自发启开了妆台上摆着的铜胎掐丝珐琅彩巧绘金凤小钵，取了镜台上的白玉凤纹梳子轻挑些许钵中的桂花兰膏，浸在一旁四簇云纹净瓶头六足面架上的双鱼盘匜里，用刨花水轻轻化开后，为皇后细细地重新篦理微微有些凌乱的鬓发。

皇后端坐在镜台前，眉间沉凝郁色，尽管素练手上的力道十分轻柔，心情不佳的皇后依旧在微微被扯痛头皮时，不耐地出声斥责道：“你也不是第一天侍奉本宫梳妆了，这般没轻没重！”

“娘娘恕罪。”素练早被皇后之前一番发作给吓破了一半的胆子，哪里还敢争辩，立时惶恐地束了手脚，不敢再妄动。

皇后睁开双目，瞥了素练一眼，旋即取了桌上另一把和田黄玉缠枝并蒂莲纹梳，亲自动手沾了刨花水仔仔细细地抿好了自己的鬓发。

皇帝突然的斥责让她不安，心里自莲心被带走后就生起的不祥预感陡然应验，更是教她慌了心神。偏偏此时，身边素日里可堪倚靠的两个大宫女，一个已然陷在承乾宫里头，身边的这一个在这关键时刻还失了分寸。转瞬之间，便好似落到了孤立无援地境地一般。

但身在后位，岂有退路。她富察琅嬅身上担负着富察氏百年荣光，无论乌拉那拉氏意欲何为，又有何种手段，她都必得勉力支撑起来，尽快到皇上面前去辩驳清白并向乌拉那拉氏做出还击，维护好当朝皇后的体面与尊荣。

用浸泡着薄荷和白芷的刨花水化开了的桂花兰膏，在一遍遍的梳理中润泽了发丝。而皇后闻着这最合她心意且馥郁幽远的香味，再看见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素练，想起如今自己身边也只剩下这一个可以倚重信赖的人了，便不由地缓了神色，叹息一声道：“这桂花兰膏挑的倒好，终究是你最晓得本宫的心意。”

素练依旧恭敬地低垂着头，心底却因为皇后缓和下来的态度实实在在的松了一口气，她轻声奉承道：“桂者，贵也。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子能比皇后娘娘还尊贵的？奴婢浅见，这除了牡丹香外，也唯有此香才能配得上娘娘。”

这样好听的话，皇后怎么会不爱听。但她素来自矜，纵然心里得了意，也是不肯轻易露出来的。

她假意轻斥道：“不过一点子兰膏香露这样的小事罢了。何必联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素练侍奉皇后多年，怎么听不出来皇后话里的真心假意，她又一心急着讨好皇后，免得再落入刚才那样动辄得咎的难堪境地，便继续表忠心道：“娘娘眼界开阔，心里盛着的都是大事要事，自然不会将这点子小事放在心里眼里，可奴婢侍奉娘娘，再微末的小事都该为娘娘看顾着——”

见皇后听得面上神色愈发地和缓恬然，素练自以摸到了关窍，又忖度着皇后素日的心事，眼珠儿一转便改了口风拱火道：“奴婢嘱咐底下人为娘娘制的兰膏里，用的桂花取得是天香台阁和佛顶珠，这自然是桂中的极品。可惜，偏偏有些人实在是没体统，半点儿不晓得分寸，还想着要同咱们长春宫争个高低。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了消息，特寻了自个儿本家现做着陕甘总督兼辖四川的那一位，特特寻了四川的九龙桂，千里迢迢地送进京来......倒教底下那些听风就是雨的眼皮子浅的东西，真当用了这九龙桂的是什么天下无双的金贵人物了。”

皇后突然冷笑了一声，抬头看着素练，眼神是深入人心的寒凉：“本宫记得，现任陕甘总督是查郎阿吧。”

素练颔首，幽幽轻声道：“没错。镶白旗，那拉氏。”

那拉氏！

不得不说，素练的确是了解皇后。这个姓氏，实实在在触动了皇后敏感的神经，她重新燃起了满腔的怒火，却不再是朝着素练而去。

“真真是煊赫盛宠的贵妃！膝下又有一位贵子，她不用那前明便名动天下的九龙桂，谁人配用！”

皇后自然不会觉得素练会诓自己，想来是确有其事，才会拿出来说嘴。最让她不快且惶恐的，就是那自先帝朝起便可谓是封疆大吏中的封疆大吏的陕甘总督之位上坐着实权重臣，竟也去烧承乾宫的热灶了！

难不成，在六宫之外，世人眼中，乌拉那拉氏竟也有了这般声势了？

皇后冷厉地吐出了讥讽之语，满怀着无尽地怨恨与厌恶。落在素练的耳朵里，却教她心底瞬间溢满了转危为安的欢喜得意。

她自问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所做所为也都是奉着老夫人的命令，一心为着皇后主子好，她适才虽然低头认错，却始终想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为一句她们主仆私下说的一句话而骤然大怒。

但没有关系，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能摸准皇后的脉，只要找的准时间和关窍，祸水自然能东引，她依旧能很快获得皇后的宠信和倚靠。

毕竟，皇后待旁人再多的不喜，与对乌拉那拉氏姐妹的怨毒和仇恨相比，都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