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局卷 如人饮水

承乾宫中，江玉彬和齐汝都已经回完了话，生怕让正在气头上的皇帝觉得碍眼，早早地就退回了外间，不敢在留在里殿。而待他俩告退之后，李玉和进忠也差不多同时前后脚地回转了承乾宫。

彼时，皇帝正斜靠在窗前铺设着褥垫的软榻上，手里半卷着一本纳兰词，面色恬然地轻声诵唱着，一副好不惬意的模样。青桐则慵懒地陪坐在软榻的另一边，半倚着瓜瓞连绵百子图妆花缎的隐囊含笑听着，不时应和着皇帝的品评和感叹。

二人一副岁月静好的光景，就好似半个时辰前皇帝于雷霆震怒之下所发出的一道道震动六宫的旨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皇帝斥问皇后、赐死内庭总管、派人大索撷芳殿等种种事端，正在刮起一场惊动前朝后宫的巨大风暴，可即便是由此地而始，但却半点都没影响到这两个始作俑者，承乾宫正殿的内间里只有缠绵不尽的脉脉温情。直到外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方才打破了这安逸闲适的氛围。

脚步声顿在了帷幕外头。

李玉因摸不准里间两位主子现下在做些什么，也不敢贸贸然就闯进去，便停住了脚步，顺手将在承乾宫门口碰到的、也刚刚办好差事的徒弟进忠扯到身后头去。见进忠乖觉地垂下头去，方才略略轻咳了一声，低声对里间回禀道：“皇上，奴才李玉前来缴旨。”

皇帝自然听见了，却不以为意，好似要晾着李玉一般，依旧老神在在地翻动着手中的书卷，青桐却端坐起身，抬手抿了抿适才躲懒倚在隐囊上时散落下的鬓发，含嗔地轻睨了皇帝一眼，轻声道：“李玉这般做派，显见地是不敢进来了。可他自长春宫回来，指不定带着皇后娘娘回的话要回禀给您听，做什么晾着他呢？您就是生着皇后娘娘的气，也该听听她的辩白。”

这番话虽说是求情，但辩白二字一出，听进了皇帝的耳朵里，加之心里余怒未消，倒也照着青桐的意，心下隐隐给皇后定了罪。

“辩白？”他意味不明地扯起嘴角讲道：“皇后一贯清清白白，又辩什么呢？”

他这话讥讽之意甚浓，显见是摸透了结发妻子的性情，晓得富察氏即便为了贤良淑德的美名顺服地接下旨意，也绝不会认下自己派李玉过去申斥的罪名，反而会力表从容姿态以示清白坦荡从无过失。

他一贯只见皇后温顺皮相的人都能看明白，青桐与皇后为敌多年、不死不休，自然更是早就摸准了皇后的性情路子。

青桐顺着皇帝的话，柔声道：“是、是、是。都怪臣妾人笨嘴拙，好话都说不到点子上，皇后娘娘当然是不需要辩的。”

她也辩无可辩！青桐面上笑意淡然，心底却嗤声道：除了一味说些虚头巴脑的假话自陈贤良清白以外，难不成富察氏还敢提出证人证物，以示自己无错皇帝错，同皇帝对峙相争一个高低上下？

除非她疯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青桐完全能猜得到皇后应对此事的任何一步，全局在心，稳操胜券，乐得此时在些许小事上做个好人。

她倾身向前，轻捷的从皇帝手里抽走了那本纳兰容若的《饮水集》。皇帝下意识地伸手往前一捞，扑了一个空才见青桐将夺过去的集子抬手极快地往上送了送，竟是绝不叫他再碰上一下的意思了。

皇帝宠爱她，自然不将这小小的冒犯放在心里，反而自觉这是夫妻间偶尔的闺房戏趣，便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抬手摸了摸鼻子，问道：“说话正说得好好的呢，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还来。”

青桐一手举着集子，一手伸出屈指弹了弹书的封皮，对着皇帝甜甜一笑，娇俏地抱怨道：“要读诗读词，有的是时候。皇上瞧瞧外头的天光，可是要备晚膳的时候了。”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轻盈地下了软榻，待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又转过身来对着皇帝放柔了声音岛：“您啊，赶紧让李玉进来回了话，将正事处置完了，好让臣妾去盯着小厨房做些清心败火的吃食，您用完了，便只当今日种种烦心事都被咬碎咽进了肚子里，眼不见心不烦了。”

这番话说得真是又体贴又温柔，教皇帝听了自是顺心畅意。但妾妃尚且这般体恤他心意，又不免让他想起了今日因皇后长春宫所起的种种麻烦事，他叹息一声道：“怕只怕最后咽进肚子里的化成了苦水，却还依旧叫朕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