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院门外的巷子口，李煊就站在你的视线内，仿佛像是梦境中才会出现那般，不言不语，平静地凝视着你。

他着一袭灰色白边的常服，披着黄昏晚霞，俊朗面容上并无笑容，只是眼神比起往日还要复杂晦深。

你缓步走出去，离他越来越近，踏着夕阳余晖，只是手脚冰冷。仿佛，早已猜到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李煊的心愈发沉重。这一月来对他的打击不小，他鲜少对任何人动心，却是真心怜惜你，思念你。

可惜他身为臣子，无法扳回结局。更别提他的母亲，用自己的性命要挟自己，决不让你跟李家扯上半点干系。

如今王爷与你的喜事就在眼前，李家也总算恢复了平静。

他听说过你的过去，更明白你要嫁的人，便是年少心仪之人。想来或许是你的夙愿达成。

他更为自己的无能自责。

身为臣子，他无法抗旨不尊；身为长子，他无法不孝不义。

他将李家的事都压在心底，言简意赅，说明来意。

李煊前几日下臣收到了调往南骆的遣令，为皇上办事，明早就要出发。

这般的刻意安排，幕后推手是谁？让李煊再度离京，只因皇帝器重他吗？

你静静听着，心中的疑惑，却也只能压抑在最深处。

有时候，糊涂一些，才不会难过。

他紧紧盯着你微蹙的眉头，他总想抚平你内心的愁绪，但如今只是咫尺天涯。

他苦苦一笑：

李煊这一去，短则一年，长则三年……

在离别之前，他只想再看你一眼。

即便这早已逾矩。

再过三日，你便会成为王爷的女人。你们之间的邂逅，也早已沦为一出闹剧。

你的心里，也只剩下酸楚游走。

眼波闪动之间，仿佛还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但最后你却只能道出一句寒暄。

杨槿宁大人一路顺风，事事珍重。

李煊可惜这回留京，等不到六月，否则也能看到木槿花开。南骆太过炎热，那里是种不了木槿的。

李煊环顾四周，佯作说笑，不让自己的目光，长久停留在你的身上。

他的叹息心事，藏在一言一语中，藏在观望天际的眼神之内。

你的眼前，仿佛还残留那些画面：皇宫内初次见他的背影，狩猎场不自觉为他的率性姿态鼓掌喝彩，站着任由他为自己系上披风御寒，长夜趴在马背上望着他牵引行走的温暖……

李煊，他跟他的名字一样，让你体味到人世间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暖意。

你们相识，不过短短两月，却必须分别更长的时间。

杨槿宁李大人，请稍等片刻。

你示意他在此地等候，旋身走入庭院。

君子知礼，他亦不曾跟随你走入院子，片刻后，你匆匆走到李煊的面前。

他低头，看着你手边的宣纸，缓缓接过来。

你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眸光闪烁，愈发温柔从容。

杨槿宁不知大人如此喜爱花草，若大人去了南骆，想念家乡之物时，可以拿来解乡愁。

他将这一张宣纸轻轻抽出铺展在眼下，那是夏日最绚烂的美景——清澈水池边，花开满树，烂漫如锦。

花开繁茂，幽然却又荼荼，热情却又矜持，清纯却又冶魅……

他的手紧了紧，目光触到那未干的墨迹，眼底的笑容更加沉痛了。

李煊郡主的画功深厚，木槿花栩栩如生，入目深刻。

杨槿宁大人谬赞了。

你轻摇螓首，顺着他的目光，一道望着画中的木槿花。

杨槿宁匆忙之间画的，望大人不嫌画法拙劣。

李煊目光灼热，执意坚持：

李煊是我此生看过最好看的木槿花。

杨槿宁大人在遥远的南骆，百花之内找寻不到木槿的时候，若是以此画带给大人些许安慰怀念，便足矣。

你的意思，他自然懂。

在局势之下，你们都无能为力，受人摆弄。

你无法跟着他远走高飞，随他离开的，只能是这木槿花的画卷。

杨槿宁木槿花朝开暮落，虽然繁花似锦，绚烂不过一日，但这画中的木槿，却能永久盛开。大人哪怕在万物枯寂的冬日，也能看到鲜艳花容。

李煊木槿朝开暮落，每一日却又会开出全新的花，如火如荼，坚毅持久。

李煊专注凝视着你，缓缓道出的，却是另一番见解。

仿佛更深的涵义，藏匿在这一句之中。你的心底，渐渐划开一层涟漪。

李煊天色已晚，郡主请回。

他仔细收起这一张宣纸，将腰际的腰佩覆于画卷之上，小心翼翼系住。

你抿唇微笑，眼底微光闪耀，宛若水面波澜，但很快又平静下去了。

你想保留在李煊眼底原初的模样，离别并非永别，不愿惆怅满怀。

雪儿郡主，方才去见了谁？

雪儿将热汤热饭送去了杨羡屋内，走出来的时候，正见着倚靠在门旁出神的你，好奇地开了口。

你扶了扶自己耳际垂落的发丝，笑而不语，眼底的黯然神伤转瞬即逝，宛若无事一般走入自己的房内。

鹿行风在三日后，便会成为你的丈夫。而现下整个京城到处流传的都是王爷与吴家联姻的喜事，人人都期盼着当天观望皇家的浩大排场，看看难得的热闹。

如此你在宗室的位置，还是最低，要想摆脱被人控制的命运，除非改变现状。

李煊要退，而你要进，你们从此之后，便是分道扬镳。

你缓缓推开窗子，不知不觉天黑了，仰头望着星空中的明月，紧绷的肩膀默默垮下，眉眼之处一派清冷。

鹿行风都准备好了？

低沉的嗓音，从夜色之中传出，你猝然转身，只看到雪儿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慌乱地说道：

雪儿是王爷，郡主，奴婢不敢拦着……

他想进来，谁又拦得住？

你的目光掠过雪儿，落在男子身上。

他问的，不止是礼单，或许是你的心吧。但无论你的心准备好了，还是毫无准备，婚事都不会拖延。

安静点头，你示意雪儿退出去。走到圆桌旁，亲自斟茶与他。

杨槿宁王爷喜欢龙井，只是家中不曾备着上等茶叶，只能将就了。

你垂着眼眸，淡淡说道，将温热茶杯，送到他的面前。

他伸出手，握住茶杯的同时，也触碰到你的手。

你猝然一晃，虽然最终接住了茶杯，却泼出了大半的茶水。他的衣袍上一滩水迹明显，脏污了华贵的衣料。

你眼底一热，急着俯下身去，急于抹去他膝上的茶渍。

他坐着不动，面无表情端望着你的动作，黑眸猝然转沉。你远比他想象中更要恭顺，但这样的恭顺，却没来由地点燃他心头的怒火。

他的双手骤然握住你的肩膀，猛地将你扶起来，拉到自己胸口，让你不得不正对他的脸。

鹿行风你还记得本王的喜好。

他眯起眼睛，审视的目光直盯你的眼眸。言语中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面色一白，你也被自己吓着了。

你居然还记得他最喜欢的是龙井！

当初他爱喝的，爱吃的，喜好的颜色，技艺…曾让你耗费心力。

你以为自己早忘了，统统都忘了…

蓦地身子一颤，手中的茶杯，险些再度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