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之后,鹿行风的下属送来了整整一盒的龙藤果,大夫看过之后,也不禁点头称赞,说这些都是个中极品,最最上乘。
花费整整半个时辰,熬制出一碗药汤,一勺一勺喂着念儿喝下,眼看着他再度沉沉入睡,你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奶娘奶娘看得出来,王爷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否则,孩子生病他可以袖手旁观,不必出手帮忙,不是吗?
奶娘端来了几碟菜肴,悄声说道。
你的生母早逝,奶娘把你当成自己女儿带大服侍,自然了解你如今两难的心思。
你为鹿行风痴狂的那几年,奶娘也是看在眼底,都不曾料到最终结果悲惨。
但你一人,如今如何螳臂当车?你是争不过这整个皇室的。
杨槿宁您也想我嫁给他?
你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夜色之内,眼神复杂,轻声开口。内心的仓惶悲凉,在养大自己的人面前,无处可躲。
奶娘一个人的出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妇人轻轻拍了拍你微凉的手背,眉眼带着淡淡的笑。
奶娘眼前的绝境,就难住了郡主的话,往后如何扳回一局?
你或许早已丢了勇气,这一场毫无硝烟的战役之前,你便当了逃兵。
奶娘你对王爷当真死了心?
杨槿宁是。
奶娘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妇人轻轻叹了口气,这般宽慰你。
是啊,既然对他早已死心,你还在惧怕什么?更何况用你一人之力,可以挽回这么多人的命运,是值得的。
奶娘我忽然之间,想到郡主五岁生辰的时候,老奴带过你去给京城有名的术士看过手相,不知郡主是否还有印象?
妇人的神色郑重。
你迟疑着,缓缓摇了摇头。
奶娘老奴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此事。
她紧了紧粗糙的双手,用力握住你的手指,说得仔细。
奶娘郡主,是注定要坐上高位的。
杨槿宁高位?
你淡淡一笑,毫不在意。
奶娘是要飞上栖息在天下最高那一棵——
妇人幽幽地吐出那三字,全然不若说笑。
奶娘梧桐树。
你骤然蹙着眉头,面色一白,压低嗓音说道。
杨槿宁奶娘,这话可不能胡说。
奶娘在郡王府被抄家的那日,奶娘也觉得那术士便是骗子,不过三年后郡主回京,虽然历尽坎坷,却也重封郡主,更是与王爷结缘,谁能说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奶娘这般问道。
你能看到的最大的辛苦,不过是鹿行风的责难,峰峦叠嶂,一眼看不到尽头。但奶娘说的对,困境之后,会有更广阔的天空。
妇人一字一句,说得平和。
奶娘兴许郡主过了最大的难关,往后的路,便会顺心。
你的视线,全部锁在念儿身上,陷入沉思,不禁蓦地握紧了双拳。
奶娘郡主,可千万不能失了信心。
你的生机,掌握在鹿行风的手里。若不想轻易被置于死地,跟三年前一般被任意抛弃,唯有走到他身后。
这世上,唯有权势,地位,才能保护一个人。
即便当今熙贵妃受宠,在皇后面前,也只能生生咽下那些隐藏的羞辱。
若不想继续被践踏在脚下,你也唯有正面迎战。
杨槿宁这世上,谁都伤不了一个心死之人。
你骤然站起身来,倚在门边,双臂环胸,夜色的凉意,也无法熄灭心底的那熊熊烈火。
那便如了太后皇后的意,独自走入王府去!
一手隔着单薄衣袍触碰背脊上的旧伤,回忆就在心口深处翻腾叫嚣,似是在胸口抓出无数道裂痕来,让你不得不费尽全力去压抑内心那一个……魔鬼。
十日之后。
念儿痊愈了,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活泼乖巧。你怀抱着孩子坐在庭院内,吹着微风,呼吸之间,平和许多。
一切都在好转。
随同郡主封号的下来,一些房产良田,也都归入了杨家名下。那些银两至少可以保证弟弟的饮食起居,不必过得太辛苦狼狈。随下,你为弟弟重金请了一位亲自照料他的大夫,精心疗养,弟弟的头痛病,也有了减轻的迹象。
婚期渐渐近了,不过除了那一回,他再也不曾不请自来,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
你自然也是清楚的,他并不喜爱你,你也不过找一个靠山,不会像是怀春少女期盼心上人的热切探视。
从如今开始,你必须学会承受孤独。
雪儿郡主,宫里送来了嫁衣首饰和其他的嫁娶物什。
雪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你的思绪。
她带着一个约莫五旬的妇人前来,你转身,朝着妇人微笑。
杨槿宁劳烦姑姑专程走一趟了。
荣澜以眼神示意,身后的两位公公将红色漆盘,放置在石桌上。
杨槿宁雪儿,斟茶。
你望向站在一旁的雪儿,下了口令。
荣澜这些日子不见郡主,跟那日却是判若两人。
荣澜身子养好了,血色也多了,三天之后自然是个美丽的新娘子。
杨槿宁姑姑再夸我,我可要不好意思了。
荣澜郡主想开了,那便是最大的好事。
杨槿宁姑姑在宫里许多年,人世都看遍了。依姑姑看,我做的也是最周全的选择么?
这一番话,你问得格外认真心诚。
荣澜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荣澜这宫里很多人,选择的路不尽相同。
荣澜但若想出人头地,总要抛弃一些东西。
姑姑虽然说得晦涩,你却也听懂了。
杨槿宁姑姑一句话,醍醐灌顶,让我心里更清楚了。
杨槿宁希望荣澜姑姑替慎宁转达一句,那日在润央宫是我太过冲动,怕是恼了老祖宗,让老祖宗动了气。
杨槿宁这些日子慎宁反省了,老祖宗一番好意,是我不知好歹了。
将孩子送到雪儿的手边,你朝着荣澜微微欠了个身,垂下眉眼,恭恭敬敬地说道。
荣澜听了,眼神沉敛,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
荣澜太后近日来,也总是提起你,觉得你实在可怜。
荣澜毕竟你身边都没有一个可以帮衬的人,临了都要出嫁了,都没有娘亲教导必须遵守的妇德——
杨槿宁慎宁早已牢记于心,不会辜负太后与皇后。
荣澜东西你也点点看,若是有什么遗漏了的,也别忘了跟我说。
荣澜太后嘱咐过,你也是嫁给王爷,礼数都要周到,绝不会委屈你的。
荣澜从漆盘上抽出一张礼单,递到你的手边。你必须为自己点礼单,也是无奈至极。
太后自然不会委屈了你,但也不会是全部为了你,更在乎皇家的脸面罢了。哪怕是迎娶一位卑微的妾,也绝不会让你穷困潦倒,给皇族丢人。
杨槿宁听说老祖宗夜晚常常难眠,我为老祖宗做了几封花茶,用的百合和一些静气去热安神助眠的药材,用热水冲泡,味道就全部出来了。
杨槿宁三日一次,就会有所改善。
你起了身,从长廊石凳之上,捧了一个白玉碟子过来。
荣澜你的手可真巧。
荣澜提起其中一个小绣包,纯白色的绸缎包裹药材,缝制成豆干般大小的四四方方,光是悬在半空,即可嗅到清淡的药香气。
你又从一旁的绣盒里取了三块帕子,呈给荣澜。
杨槿宁如今的天越来越热了,在院子里闲来无事,我亲自绣了几件手帕。
杨槿宁帕子用的是蚕丝,吸汗凉爽。就是怕绣工不好,请姑姑千万别嫌弃。
荣澜多谢郡主了。
荣澜不动声色收了帕子,这慎宁的确变了不少,以前总是被你的活泼天真和爽朗个性吸引,而长大后的慎宁却有着异常细腻的心和滴水不漏的手段。
杨槿宁我该谢的是姑姑你,从宫里到我这儿,想来是耗费姑姑许多时间。
你见荣澜站起身,也随行走了两步。笑意不减一分,眼底满是温柔动容。
荣澜郡主不必再送,我还要回宫复命呢。
荣澜这些手帕,会好好用的。
荣澜的面容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说了句,便掉头走了。
杨槿宁姑姑慢走。
你双手交握,平放在腰际站在原处,目送着宫里来的人最终走出了院子大门。
马蹄踩踏在泥土上的声响渐渐远去,你缓缓回过身子,却蓦地再度转过脸去。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