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行风如今本王喜好的,还是西湖龙井吗?
鹿行风一样的味道喝了二十多年,早该腻了。
他的眼神,夹杂无声冷笑,一刻间,让你恨不得遁入洞内。
他在提醒你,你根本就不了解他?自以为是的了解,揣测心意,也仅仅遭来厌恶?
杨槿宁我为王爷重新泡一壶。
你捧起茶壶,眼眸黯然,柔声说道。
你三年不曾接触他的人生,即便想要周全服侍,都很难投其所好。
鹿行风算了,本王来,也不是特意喝茶的。
他大手一挥,更显不耐。
鹿行风坐。
见你依旧站在一旁,他睨着你,吐出一个字,宛若发令。
鹿行风城北有处院子,比这里宽敞许多,造物风景都不差,郡王府封了三年,也是时候找个合适的房子安置。
鹿行风你们归置了,哪天搬过去都行。
他的俊颜上,褪去了几分冷漠,将手中的信封放置在桌上。
你接过来,不露声色地拆开,居然是一张地契。
心底一沉,只听他继续说下去:
鹿行风本王给杨念找了位经验丰富的嬷嬷,是以前在宫里照应皇子公主的,一道搬入城北。
从他口中听到念儿的名字,居然让你百转千回,更显忧心忡忡。
杨槿宁王爷,我想将念儿带在自己身边生活。
你听懂了鹿行风的话,他买了一座屋院,安置弟弟与念儿。
嫁入王府跟寄人篱下是一样的,不再自由。
鹿行风本王能够保证杨念在王府之外,吃的用的,什么都少不了他。
不悦染上他的眸子,他丢下这一句,毫不拖泥带水。
杨槿宁我还活着——
杨槿宁念儿还小,身为他的娘亲,我如何抛弃他?
你忍下内心的酸楚,眼底一片濡湿,骤然紧紧覆住他的手臂,宛若求情。
他触到你期盼的目光,猝然移开视线,俊颜紧绷,再不说话。
你以为他至少可以感同身受,行风的生母只是卑微的美人,年幼时候就寄养在皇后身边,没娘的苦……你以为他会懂。
杨槿宁念儿没有爹,已经够可怜的了,绝对不能没有娘了。
你的双手抓得更紧。
眼前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除了他,还能是谁?!
他左手端着茶杯,面无表情喝了一口茶。
鹿行风要他进王府也可以,但必须住在偏院。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杨槿宁多谢王爷体谅。
你深知他对你根本就没有半点感情,亦不想知晓他娶你的真正目的。
他无法对念儿视如己出,你却也没资格讨要更多。
覆在他手臂上的双手,渐渐滑落,你转身,暗暗探出一口气。
你将茶壶送去暖炉上温热,再为鹿行风重新斟了一杯茶,只是他已起身,早已不愿多留一刻。
鹿行风当日为了忤逆本王,甚至在皇后宫里长跪一整天。
鹿行风本王只想最后问你一句,你是心甘情愿嫁入王府?
他突地握住你的柔荑,黑眸肃然,全然没有任何情绪。
心甘情愿。
你不知是否该如此承诺,但既然已经走到这步,你不愿回头。
杨槿宁我愿意全心服侍王爷。
垂下眼眸,你淡淡一笑,说的笃定。
鹿行风很好。
他骤然松开了手掌,冷冰冰的语调,却全然不像是称赞,更像是责难。
你扶着桌缘,缓缓坐下,望着他远走的身影,双手捧着那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唇中溢出无声喟叹。
长台之上,堆放着皇后前两日派人送来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唯独少了那一顶凤冠,更显得空落落的。
本朝向来如此,唯有出嫁为正室,才可以戴着凤冠入门,身为小妾,只能蒙着喜帕而已……
那一顶精美华丽的凤冠,也曾经是你的梦想。
嫁给一个喜爱的男子,顶着凤冠,坐在新房之内,等待那人俯身,拨开那珠帘,那时,你必是会朝着他抿唇微笑的……
人人都说你心愿达成。
只因你蒙受恩德,居然还能枯木逢春。
只是你戴不了一顶哪怕最轻盈的凤冠,只是你也不确定,你嫁的人,还是你喜爱的吗?
姻缘牵拉撕扯,你早已拼补不全。
他对你而言,仿佛是陌生的全新的男人。
你甚至不清楚,他喜爱的,是否还是西湖龙井。
在王府之内,必当更多陷阱,更多泥淖,更多难关,稍不小心,就会沦为众矢之的。
而你,对于鹿行风而言,更是陌生的全新的女子。
慎宁的贪恋,绝不会成为如今自己的坚持。
慎宁无法忍耐的,你却要每日咽下,用笑容掩盖生活。
你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希望鹿行风知晓你经历的事,所有的事。
但如今,你宁愿那些,全部埋葬在千尺之下的海底,永远——不见天日,成为永恒的秘密。
你突然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你的心都像是被瞬间掏空了。
笑着笑着,湿润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那茶杯之内,溅起细小水花,水纹一圈圈波荡开去。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了,宛若被浓重的色彩,将世上所有的丑恶,瞬间吞噬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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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杨槿宁客人?
你放下手边的绣花,抬了抬眼,瞥了一眼雪儿。
你在京城的同伴并不少,却也随着各自嫁人生子,渐渐疏远。
仔细想想,绝无感情好的深交,哪怕一个。既然如此,哪里会有客人专程登门造访?
你起了身,缓步走向大堂。
娇兰郡主宛若一朵紫色浓郁的云彩,飘入你的视线之内。近年来的变故,让她原本的傲气 变成更重的多疑偏执。
她冷着脸环顾周围的风景,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毫无温度的轻蔑。听到身后的步伐,她才转过去。她睇着你,冷冷淡淡说道:
娇兰恭喜你了,最后还是嫁了王爷。
杨槿宁京城里的局势,就像是天上的风云,说变就变。
一朝一夕都能改变这世上的许多人,许多事。更别提她远离京城,活在偏僻隔绝的塞外。
杨槿宁若能预知后事,或许本不该开始。
你直直望入娇兰的眼底,抿唇微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的清淡。
你离开的那年,鹿行风就已经是众人眼中的人物。
与生俱来的孤傲疏离,也隔不开那么多宗室女子对他的热切期盼。如今你都已经过了豆蔻年华,宛若昨日黄花。
年幼的时候,不懂人人看你的笑,你总觉得笑,是喜欢你。更觉得骄傲,不可一世。
其实是笑你,高攀。
结果也是如此,爬的越高,摔得越重。
如果早一点觉醒,早一点看透,早一点想通,也不可能错了这么多年,还一如既往错下去。
那些美丽的云彩,也不过是你少女怀春假想出来的迷雾。踩着云彩紧跟那个人,每走一步,便越是觉得眼前的风景独特,心情澎湃又羞涩。
但云彩来得快,去得更快。
你已经站在围城之外,只是三年后看娇兰,却依稀觉得娇兰依旧身处围城,迟迟不曾走出来。
娇兰眼波一闪,细眉蹙着,仿佛全然不信。
娇兰你怎么竟跟从尼姑庵出来一般,是看破红尘不成?
杨槿宁年少的时候,处处相逼。比来比去,不愿落人后。
杨槿宁如今想来,只是可笑。
你挽唇一笑。娇兰曾经是你最大的劲敌,眼看着自己嫁与行风,娇兰的尖锐来自何处,你都了解。
换了谁,都不会甘心的。
你的超脱从容,却更让娇兰看不下去。
当年的炽热,在她心里还未彻底熄灭,更让自己整个人变成悲剧。
娇兰猝然抓紧椅子扶手,紧紧闭着唇。
娇兰你的命总是比我好些。
娇兰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奉劝你。
杨槿宁说吧。
娇兰七出之罪,不孝最重。
娇兰大门大户便是如此,更别提皇族。
娇兰你既然嫁了王爷,还是动动心思如何为王爷早日生个子女,好在王府存活下来。
杨槿宁娇兰……谢谢你的忠告。
娇兰不必谢我,只是不想你最后连话都不能说就被驱逐出去。
谈及至此,娇兰的眉眼之内,幽然覆上浓烈黯黑。涂着蔻丹的细长手指,恨不得将木椅都钻出一个洞来。
你蓦地眼波一闪。都说是娇兰善妒才会沦为下堂,难道是因为她的不孕?!
你的眼光灼热,刚想追随,娇兰却撇开手,猝然站起身来,面无表情。
娇兰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是啊,好自为之。
这便是最好的祝福。
再大的靠山也会倒,只能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