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皇太后再过两天，就是开春的狩猎会，每到这时候，哀家就觉得意气风发，浑身有了精神。

皇太后想当初太祖太宗皇帝，可都是骑马征战东西南北，老祖宗们传下来的规矩，哪怕在太平盛世，也不可忘记鹿家是马上打下来的江山，这是有多不容易。

这一夜，皇帝在殿堂宴请贵皇族，新婚燕尔的太子和太子妃也坐在席上。女眷们身着彩色宫装，一个个人比花娇，几乎成为席上最美的风景。

而你，也是其中之一。

你知晓太后安排你来的用意，并不简单。

你也曾婉拒，认为自己并没有到席的资格。但太后安抚你，说鹿行风忙碌行宫监工，并不会出席，你才硬着头皮而来。

你不想再尴尬地面对他。

即使，你并没有什么错。

几位臣子身着常服坐在殿堂的席位上，各自面前盛放着美食美酒，其中最年轻有为的，便是李煊。

脱去官服，他依旧一身素白，席地而坐，正襟挺拔。

他生性就不是圆滑之人，刚从江南回来不久，只是偶尔同身边的大臣们交谈几句，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他举杯，也是默默饮酒品味，安然祥和，那些喧嚣热闹，仿佛和他沾不上半分。

你垂眸，再度抬起时，正好撞入他的目光。

你猝然将头低下了些，仿佛自己跟做错事的孩童一般，经不起丝毫审视。

你不知为何，仅是一刹，就让你的脸烫的灼热。

太后看时机成熟，仁慈的眉目之间，一派泰然之风。

皇太后各位，哀家今天，有话要说。

众人都停下来，不再各自交谈，侧耳倾听。

皇太后哀家跟皇帝商量了，准备从今天开始，恢复慎宁的郡主身份，更希望往日之后，皇室宗亲都能和一家人一样，和睦相处。

说完，太后又侧过了脸，瞥了一眼有些拘谨的你，又扬声道

皇太后太祖皇帝曾经说过，宽容待人，才是真仁义。

大臣太后娘娘教诲的是。

众人异口同声。

殿堂之内，继续歌舞升平，粉色水袖舞动，舞姬们优美的舞姿，更添愉悦气氛。

太后娘娘的一席话，让周围女眷们看你的眼神也变了味道。她们认为，圣母皇太后愿意恢复你的往日荣耀，不管是同情也好，怜悯也罢，她们自然不能将自己的态度表现得太明显。这皇宫，向来是风水轮流转，不可太轻敌，太武断，否则，就是断了自己的路子。

鹿知年本宫也记得你。

鹿知年早些年见我的时候，还不爱叫本宫殿下，如今这模样也更美了但也倒是如此拘束了？

太子满目笑意，这么说道，打趣的口吻，让众人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夏侯柔殿下，若形容慎宁郡主，如今可是用亭亭玉立，更为恰当呢。

太子妃夏侯柔和你年纪相仿，是当今尚书小女，生性开朗豁达，她凑到太子耳边，这般说道。

鹿知年对对对，还是柔儿说得更恰当。

太子陪着笑。两人热络的感情，让在座的每个人都觉得羡慕。

你也笑了。

方才的紧张忐忑，也因为这对毫无敌意的年轻夫妇一扫而光。

就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一支舞结束了，舞姬们退了下去，只剩乐官们演奏乐曲。

突地，最外围位子上的臣子和女眷安静下来。

荣澜娘娘……

荣澜姑姑眼尖，急忙俯下身子，朝着正在接受太子妃敬酒的太后娘娘提了个醒。

你也随之望向门边，不经意掠过那个身影，手中的筷子一滑，险些要落下地去。

鹿行风皇兄，我来晚了。

那人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不用扬声，已经无法阻止众人对他的注目。

他总是如此，独来独往，却又无法阻止他人对他的热切关注。

你的心，突地变得复杂纠结。明明太后说他有事不能前来，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又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还是……这些只是太后的安排，不过是要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对他鹿行风死心？

你知道，他从来都是这个王朝的风云人物，太后在给你一个新的机会之前，总要确定你决计不会重蹈覆辙的。

也算是一种交易吧。

你苦苦一笑，心中坦然许多，才缓缓抬起眉眼，用清亮清亮的眸子，对着不远处的那个男子。

他环视一圈，不费力气就发现了你的存在。

他不难看出，今日的你明显跟宫外不同，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的，苍白的面容上有了胭脂的点缀，显得气色很好。发髻低调不浮夸，从发间缀着一串白玉链子，垂至额间，庄重雅致的很。身着纯白宫装，衬着你的皮肤更加娇俏。似乎多了几分贵气的你，才配得上慎宁二字。

他却在心中嗤笑，呵，她果然还是改不了爱慕虚荣的老毛病。并为曾经误以为你至少学会了收敛一些而不值。

他直视你的瞬间，你也迎上了他的目光，不再避让。眼底没有楚楚可怜的神色，也无往日热忱。

你的双目之内，一片清澈。不，是过分清澈。完全不存在任何情绪，他触及不到你的内心。

以前的你，心目中的想法总是呈现在面容上，他不用费心去看，也不难知道。

但如今，你的突然陌生，甚至于是遥远，令他摸不着头脑。

他见你就坐在太后身边，与当年绕在皇后身边没什么两样，但一些无法辨明的感觉，却又在空气中滋生蔓延。

改了靠山么？

他在心底，冷嗤一声，一手提起了衣袍，宫人早已搬来了新增的一份桌椅，他面无表情地坐下，宫女连忙给他的银杯中，斟满美酒。

鹿行风行宫再有一个半月，便能大抵完工了，皇兄。

他开了口，俊颜上的淡淡疲倦，倾入你的眼中，还是不知不觉刺痛了你的双眸。你知道，他如今的位置，绝非飞来之物。你还依稀记得，他虽天资聪颖，却也因此而与皇帝产生了更多嫌隙。虽是兄弟，却也是生疏了很多年。

人人都道他是因为太后抚养才有了如此红火的地位，只有你理解，他也不是游手好闲，平白无故地享受这些荣光。

德庄皇后你来得真是巧了，有件事本宫是不得不说了，往日是你推脱，说公务繁忙，今日你可逃不掉。

皇后噙着笑，语气轻松。

鹿行风娘娘，我身上又有何事需要您费心张罗了？

鹿行风直觉皇后要提你的事，两杯暖酒下肚，紧绷的严峻表情舒缓了些许，但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跟皇帝的关系就从不热络，更别提这个皇嫂国母了。

德庄皇后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本宫就来当一回红娘，直接挑明了说吧。

你只是抿着唇，用心得听着。第二回听到，似乎也就平静了许多。

德庄皇后擦净了双手，将面前盛放着的柑橘剥皮，一瓣一瓣分开，整整齐齐摊放在白玉盘子里，默然不语送到太后手边。

太后夹了块柑橘，送到自己口中，润了润喉咙，看你默不作声，下一刻她便开了口

皇太后谨言这孩子，哀家也看着与你般配，今儿个吴大人也在场，不如就早些把这件事给定了吧。人家姑娘也快二十了，吴大人怕是要心急了吧。

只见鹿行风右手执着的酒杯，蓦地停了下来，方才的酒液停在喉咙，突然炽热火辣起来。

吴洪州小女娇气任性，也就容貌是出众了一些，都快二十了，微臣也真是舍不得她出嫁。

吴洪州低声笑着，急忙摆手。这一番话听得众人不免疑惑，这吴大人底气之足，到底是自谦，还是自夸呢？

德庄皇后你这女儿，还想养到多大才出嫁？嫁与我们皇家，还怕我们给她受委屈不成？

太后与皇后相视一笑。

这话乍听上去像玩笑，却也藏着深意，不容他吴洪州再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