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深知，太后虽然想为你找一条路，找一个归宿，其实更想看到的，是自己斩断与鹿行风所有过去的决心吧。

你咬了咬粉色下唇，自己若是再拒绝，在旁人眼里就是对他还有非分之想，也更显得不近人情。

你的沉默，让太后的话，说得更重。

皇太后就算不为你自己想，难道不为你儿子想想？

一句话而已，已经刺中你的心。

即便你什么都不在乎了，也无法漠视念儿的将来。他才一岁多而已，你怎能自私狠心？

杨槿宁老祖宗，我并不是有不该想的念头，只是……

你知道自己若迟疑婉拒，只怕是会令人生厌。

身在皇宫，向来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皇太后你的顾虑，哀家清楚。

太后身心惬意，满意地扬起嘴角。

从你的回答中察觉了你的悔改，心想着只要看你顺顺利利出嫁，皇族想必就不会再起任何风波。

皇太后这几天哀家已经跟皇帝说过，有意保留你的封位。再过些日子，杨家那些良田置地，也要帮你拿回来。

这些话，你太懂了。

听上去明明是周全的安排，但却不知名的苦涩。从嘴里，一直泛到心底。

这是在给你台阶下，太后都愿意抹去你的罪名，重新恢复你的郡主名分，不让你在别人面前变得卑微可怜，为的是让你配得上那位李家才俊。

那是太后施舍给你的嫁妆。

你不再回答，已经默认。

你知道，自己总要重新走一条路。

太后的手掌覆上你的手背，笑得爽朗，仿佛这件事已经成了。

你挽唇一笑，这世上未曾谋面而结为夫妻的，数不胜数，你也不是唯一一个。

荣澜娘娘，圣上来了。

听到荣澜姑姑的禀报，你面色不变，收回了双手，默默站在一旁。

皇帝母后，边疆送来了今年的贡品，是上好的千年人参。

皇帝跨过门槛走入，身后跟着一个公公，端着红色礼盒。

皇帝说话的时候嗓音浑厚又沉敛，仿佛继承了王族遗留在血液里的冷漠。

皇太后皇帝，你来得正好，你看谁来了。

皇帝的目光循着太后的声音瞥过来，你急忙跪了下来。

杨槿宁皇上圣安。

皇帝她是……

皇帝坐到了太后软榻的另一边，眼神定在你身上。

你的长相，搁在佳丽无数的后宫中自然不算是最惊为天人的那一个，身子也稍显单薄。只是那澄澈明眸，加上这垂眼的姿态，让他觉得别有一番风味。真是……我见犹怜的一个美人儿。

但这样的神韵，与他而言，似乎有些相熟。

太后见皇帝蹙眉沉默，仿佛陷入思考，不禁笑着打趣

皇太后皇帝的记性怎么比哀家还差了？

被皇帝这般打量，你很不自在。从小你对皇帝就并不陌生，你刚进宫那会儿，皇帝才过而立之年，你可以肆意讨好皇后，但心里却惧怕这个天子。这样的心情，在三年后的如今，不但不曾消失，反而更加严重。

那种眼神，浸透了天子的威仪，还有……别的。

太后抿了一口茶水，又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

皇太后你再仔细瞧瞧，她长得像谁。

#皇帝朕着实是看不出来，不如请母后揭晓答案，这到底是哪个爱卿的明珠？

皇帝抽开了打量的目光，淡淡一笑，笑意不及眼底。

太后将茶杯往茶案上一摆，自然而然地开口

皇太后她是苏颦儿的女儿，小时候常常伴着皇后的，皇帝竟也不记得了？

皇太后看来，还真是女大十八变。

那一刻，皇帝的面容一下子变了。

皇帝还真是……

皇帝认不出来了。

太后又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皇太后哀家想给慎宁找一个归宿，那人就是李煊，皇帝，依你看如何？

皇帝蓦地起身，淡淡说道，宛若敷衍。

皇帝太后觉得合适，那便这么办。

皇帝朕还有国事要处理，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

你见他转身要离开，急急忙忙再度俯下身去，见他大手一挥，仿佛极为不耐。

默默直起身，望着门的方向，天子转过身，几位公公忙不迭跟了上去，浩浩荡荡离开了润央宫。

皇帝对你的厌恶和抵触，越来越深。

洞穿了你的心神不宁，太后却只是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你纤细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出了润央宫，跟在荣澜姑姑身后，穿过小路，走过后宫一座座殿堂，你的心绪复杂。

或许自己软弱，或许你也自私，你不期待自己能重拾幸福，却也无法拒绝这难得一遇的机会。

你不由想，若是自己带着这般深沉的功利心，对那个叫李煊的男子，是否也太不公平？

只要他对念儿好，你也可以倾尽自己的一生去照料他，你安慰自己道。

杨槿宁荣澜姑姑，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恬不知耻？

你蓦地出手，轻轻拉住荣澜的衣袖，眼底闪烁着濡湿，你总是觉得内疚，觉得亏欠。

荣澜我在这宫里许多年，看过许多人，做过许多错事。

荣澜但依我看来，你若是改过自新，安分守己，也能成为一名好妻子，好娘亲。

荣澜说的坦诚，直直望着你。

荣澜你瞧，那位，便是李大人。

你随着荣澜的目光，淡淡望过去，透过庭院的树枝空隙，看着那位从上书房走出的男人。

他比你想象中要年轻。约莫才二十五六岁，正值当年。

他的棱角分明，浓眉飞扬，眼神迥然，五官端正生得好看。高大身姿，宽阔肩膀，顶天立地的男儿，不笑的时候是肃然，却也不显冷傲。

他与冷傲逼人的鹿行风，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比他更温和，更意气风发，少的，是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你从未见过有人，将官服穿得如此生动好看。肩线衣袖口，每一处都服服帖帖，仿佛为他量身打造。

不，或者说，你以前从未花过时间认认真真去看看除了鹿行风以外，其他的男子。

怪不得，太后要暗示你珍惜这回机会。

错过了，就再也没了。

但，身家清白的官宦女子，京城是何其多的。这般的青年才俊，前途大好的官员，会愿意接纳自己么？

接纳，这样的杨槿宁么？

你突然退缩了。

死寂了许久的心，突地抖得厉害起来。

荣澜是个人中龙凤的人物呢！

荣澜太后娘娘可不曾诓骗你！

荣澜姑姑没有看穿你的难过，径直走向前方。

你没答话，默默跟随在姑姑身后，只是袖子内藏着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