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再遇难关

那是什么声音？是下雨了吗？谁拉着我的手？这阵心跳好快……

长兴十三年，五月三日。一束光照在余还身上，余还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挥之不去的浓雾，又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过了一会，余还的意识渐渐回笼，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他这是失明了？那楚九揽呢？

余还想发声说话，喉咙却像沙漠里的河流一般干涩，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想要起来，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他努力抬起自己的食指，在身下的床上微不可闻地敲了一声。

楚九揽本来在看书，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趴在了桌上，意识朦胧间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很真实，他仿佛回到了童年与余还相处的日子，摆着手臂，哼着歌谣，蹦上一级又一级的台阶，突然间一个抬眸，就在转角处看见了余还。他满心欢喜地跑过去……

一阵声音刹那间穿透了楚九揽的意识，楚九揽猛然惊醒，心跳停了一拍，他下意识的往余还那边看，又走了神。

余还又敲了一下床板。

没做梦，余还醒了！楚九揽立刻飞奔过去坐在余还床边，抱起余还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一手揽着余还的肩，另一只手颤抖着拿过床头的温水，轻轻递到余还唇边。余还的唇简直没有一点颜色，呈现出病态的白色，眼睛还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楚九揽的眼眶微红，他忍住不落泪，不颤抖，却忍不住心中的刺痛。

清凉的水像一个个小孩子，排着队滑下余还的肚子。喝完水楚九揽把空杯子放在床头，余还想问自己晕了多久，发现说的话沙哑得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咳了两声，这才找回自己原来的声调，但还是微弱：“我晕了多久。”

“六天。”楚九揽的声音也有些沙哑，竟有些沧桑。这六天来他几乎没怎么跟娄英辰说话，一是没心情，二是他伤了余还。

“你声音怎么变得这么难听了。”余还努力想表现出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他知道这些天来楚九揽肯定担心疯了，可惜他没办法再看到楚九揽了，他肯定又瘦了。余还偏头亲上楚九揽的颈脖：“别不开心了，我这不是醒了吗？”

楚九揽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余还他眼睛瞎了的这个事实，六天了，楚父如果愿意医治余还早就派人来了，这也就意味着余还的双眼瞎了……

楚九揽让余还躺在床上，他盛过锅里还冒着热气的粥——他怕余还醒来没有东西吃，每次都多煮一些粥，每隔一会就去热一下。楚九揽让余还靠着他，一口一口地把粥喂给余还吃。他多想这个时候余还会红着脸推开他，然后抢过他手里粥对他说：“我自己来。”

……

楚九揽被噩梦惊了一身冷汗，他猛然睁开眼睛，想像平常那样坐起来缓一缓，突然想到余还还在身边酣睡，怕吵醒了余还，只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面对着余还，心疼地抚摸着余还瘦削的脸颊。余还本可以安稳健康地度过一辈子，但却决定和他在一起，一个活力四射的少年每天都在逃亡中度过日子，还因此失去了双眼。余还曾说是楚九揽点亮了他的生命，殊不知也是因为楚九揽，余还失去了他的光明。

余还恍惚中觉得有人在摸自己，便一手搭在楚九揽的腰上嘟囔：“别动……”

楚九揽亲了亲余还的额头：“不动了，好梦。”

翌日清晨，楚九揽轻轻移开余还的手，悄悄下了床。谁知余还也醒了，他摸了摸身边温热的空床位，迷迷糊糊地说：“怎么起这么早？”

楚九揽的心里一阵柔软，替余还掖紧了被子，俯身在余还脸边贴上一个吻，轻声说：“你再睡会，我等会叫你起床。”

“好……”

娄英辰起来的时候就看见楚九揽在灶台边忙活，略有些惊奇。早知道余还没醒的那会儿楚九揽都是逼着自己吃一些东西维持状态的，如果出现在灶台边绝对是给余还热饭，是不可能自己下厨的。娄英辰不知道为什么楚九揽和余还两个男人会爱得那么深刻。

娄英辰吃过饭就又上山打猎采药的，他不想打扰楚九揽和余还，也羞愧于见到余还，索性成天往上山钻。

楚九揽自己吃过早饭，摸了摸余还的饭碗，不是很烫了才叫余还起床。

楚九揽帮余还穿完鞋子，看着余还一副还没醒的神情和杂乱的头发，笑着捏了捏余还的鼻子：“我扶你去洗漱。”余还勾着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声。

着急地吃完饭过后余还便挣扎着要摆脱楚九揽的搀扶自己走路，楚九揽说什么也不肯，余还便有些恼怒了：“我脚已经好了，而且我只是失明了，不是瘸了，还没废。”楚九揽一直避开的话题就这么被余还喊了出来，他没提失明这件事就是怕余还自尊心太强承受不住。余还果然还是不愿意依托他人啊，楚九揽只能同意了。

楚九揽本想带余华出去走走的，这茅草屋能活动的空间实在有限，但余还却坚决不出去，他害怕楚九揽被别人认出来。楚九揽拗不过余还，无奈只能顺着了。他把屋里面能挪的东西都移到了一边去，勉强腾出了一块空地。

余还在屋里伸出双手在空中摸索着，脚下艰难地迈开步伐，走了几步双腿还是一个没站稳，扑倒在楚九揽的怀里。

楚九揽劝余还等休息好了自然就能独立行走了，余还却坚持要练习，楚九揽就陪着余还练习了一遍又一遍。

……

五月八日。楚九揽和余还还有娄英辰吃完饭的时候余还突然开口说：“九揽，你今天和英辰哥一起出门打猎采药吧，我现在已经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你不用每天都陪着我。”

一句“不行”当时就要呼之欲出了，但楚九揽知道余还这个人有多骄傲，他受不了自己失明了还得麻烦别人照顾自己。转念一想，余还最近也回复地差不多了，自己确实也可以上山弄点野味回来给余还吃，就同意了。

……

楚九揽和娄英辰刚走不久，余还躺在床上想再补补觉，突然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以为是楚九揽和娄英辰去而复返，但又想如果是他们是不会让余还给他们开门的。余还就静静躺在床上没吱声。

“九儿，我是娘。”门外传来有些苍老的声音。

余还还是有点戒心只应了一声：“他不在。”

那声音带上了点哭腔：“我知道他在的。你放心我已经撤销通缉了。九儿，你爹自你出走后精神就一直不是很好，这次收到你的来信，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的，前天没事就想出门散心，一个走神就让京城里一帮执绔子弟的马车撞上，走了。”

余还听到这里就知道是楚母没错了，急忙想要下床去开门，慌乱间没踩稳一个趔趄就摔在了地上。

楚母又拍了拍门，余还能想象到楚母在门外觉得有多么厉害：“九儿，你先开开门好不好。现在家里就你一个人能主持大局了，你和余还一起回去好不好？娘给你们治疗伤口和眼睛，再也不会有人逼你结婚了。你先开开门好不好？”

说到这楚母已经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了，一只手拍着门，哭着说：“九儿，跟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