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灯碎心裂

余还摸索着打开门，楚母看见余还的那一刻还有些没认出来，怔了一会才巍巍颤颤地问：“你是……余还？你眼睛怎么了？”楚母不敢相信曾经那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如今变成了这样一副瘦弱老朽的样子，心中的愧疚愈发浓烈，她根本想象不出这些日子楚九揽和余还是怎么过来的。

“嗯，失明了。”余还一副风轻云淡地样子，“您能帮我写封信吗？”

楚母抹去眼泪：“什么信？”

“其实我前两天也有叫人帮我写了一封信给我师兄，我让他来接我回去。依我现在的样子也只会拖累九揽，倒不如回悬空寺。”余还强行稳住声线，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可你的眼睛……”楚母固然希望楚九揽和余还分开，但也担心余还。

“您不用担心，悬空寺建来那么多年了，肯定是有一些不可多得的良药的。”余还说道，“大概再过两天我师兄就会来了。九揽肯定是不让我走的，到时候我就留封信给九揽，然后回悬空寺。您放心，我会让九揽给您回去的。”

楚母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她扶着余还坐在床边，自己拿过桌上的笔墨，帮余还写起了信。

“九揽，对不起。以前我可能还有勇气站在你身边，但是现在我的眼睛瞎了，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你是独生子，是楚家唯一的继承人，跟我在一起就相当于绝了后，而且现在你的父亲过世了，你必须得回去主持大局。我走了，你回去以后记得找一个温婉贤良的女子结婚，也不要再找娄英辰的麻烦，他也是无意的。九揽，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快乐。你总能给我平淡无奇的生活添上一抹色彩，是我太过贪婪，明明知道跟你走是错的，却还是一错再错，至此退无可退。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予了我温暖与爱。我爱你，也对不起你。”

……

悬空寺，一盏青灯突然间落地。方丈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

门口的血色已经干涸，呈现出铁锈一般的暗红，推开门入眼的是余还侧身静静躺在血泊中的身影，碎了一地的玻璃染上鲜红，一滴滴鲜血落在地板上是无边寂静中唯一的声响，大脑停止思考，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呼吸。

楚九揽浑浑噩噩地抱住余还，试图用体温重新温暖余还。楚九揽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完余还怀里的信件的，他还在余还的怀里翻出来了一圈小小的红绳手串，那年楚九揽送给他的，他其实一直带在身上。

“余还，你不是说要与我共度余生吗？”

“我们回扬州，到时候我就不做官了，我们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搭一所小房子，种一大片昙花，晚上就坐在摇椅上看花开好不好？”

“余还，你醒醒好不好？”

“你醒醒吧……”

……

大喜当天，方妤绾身着凤冠霞帔，大红盖头下羞涩一笑端身缓缓走下轿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楚九揽在众人的举杯庆祝下和方妤绾结婚了。俯身对拜，垂眸，灿烂的笑容底下是如一潭死水般的心灰意冷，他终于在一片热闹中断送了自己。从今天开始，他是方妤绾的丈夫。

……

长兴十七年 五月八日 晴

今天是余还的祭日，也是我苟延残喘的第四年。他们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让我和方妤绾好好过日子，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余还的面目确实已经在印象里淡却，但当一切渐渐褪色，那被遮盖了的感情也会愈发清晰浓烈。我时常在夜里独自一人抚摸着余还的画像，那是我抽空给我自己画的，也算是空洞生活中唯一带有色彩的东西吧？

记得有一天深夜我照例在书房里办公，做完了事情就支着头对着窗外的满月任由思念泛滥成灾。后来不知怎的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那天夜里我梦见了余还，他仍然是童年记忆里那副笑靥如花的样子，与沧桑的我格格不入。

那天以后我就开始注重自己的打扮，他们都以为我是想开了，准备好好过日子了，我没有反驳，我在纠结搭配衣服站在余还身边才会显得融洽。那天我没有办公，挑选完衣服就去书房睡了，但一想到我有可能见到余还，我就心潮澎湃，根本睡不着。

刚开始我还经常梦到余还，后来的次数就渐渐少了。我担心余还是不是不愿意见到我了？方妤绾说我最近瘦了。

后来我托丞相帮我调回京城了，方妤绾问我为什么不去扬州当官了，我只说京城繁华些。我没说的是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我幻想中的扬州是因为有了余还的存在才显得格外可爱，我承诺过要带余还去扬州，但最终还是食言了，扬州这个地方也终究蒙上了尘灰。

母亲其实已经好几次明里暗里地暗示我该要个孩子了，我都搪塞过去了。后来无可奈何，去年春天方妤绾怀孕了，我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丝毫兴奋的感受，只觉得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一般的如释重负。余还看到我有孩子了，他应该不会再担心楚家绝后了吧？

去年年末，方妤绾生了一个男孩。她让我给孩子取个名，我给他取名叫做楚还。方妤绾其实知道我和余还的故事，不知是怜悯还是怎么，她竟然也没有说什么。

我本来想等楚还一岁了再走，没想到遇上余还的祭日便停滞许久的心脏便又开始抽痛，我总是忍不住去想那年发生的一切。其实我早就把那封信烧了，我天真的以为这样就能逃避现实，却没成想写封信的一字一句都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血肉里，埋伏在我的梦魇里，无时不刻地折磨着我。

今天我回到了乡村，当初我把余还葬在了树林里一个坟墓里，墓碑上什么也没写，旁边也有一个碑位，那是我给自己留的。我把一个早已失去味道的桂花香囊、一串红绳手环和一串小小的佛珠放进怀里。

不是每一份爱情，都能被时间冲淡。余还，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