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理解，骗局

作为一只流髑，也许好处就是即使断了手臂也不会流血和疼痛，至少他能够在体力耗尽前，背着因变异而身体扭曲的Spider，找到他们的栖息之处——

那间密林深处布满灰尘的女巫小屋。

流髑和蜘蛛面对着彼此，确又不断躲避着彼此的视线，两只怪物都想说点什么，都试图打破沉寂，而如同巨石一般坚硬无比的刺骨的冰冷，用无形的双爪紧紧扼制了他们的喉咙，逼迫他们保持沉默，呆呆地看着太阳被远处的黑暗吞没。

流髑闭上眼睛，轻轻躺倒在满是灰尘的木质地板上。

他在生气吗？他在生我的气吗？

Spider低下头，红色的眼睛依然直视着那只流髑的一举一动。

她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太过固执，也太过幼稚，而Stray，还有其他怪物，和Karia，一直在包容自己的顽劣。

她想道歉，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Spider。”Stray先一步开口，“你饿吗？”

红色的眼睛稍微地震惊了。

“或许我们……还是算了……”Stray轻轻笑了一声，“拥有这种意志，就算是被逼到绝境，有些事情我也做不出来。”

“你为什么要笑……”Spider有些哽咽着问道。

“我本以为我们遭遇过痛苦之后，命运会放我们一马，我也本以为我能在怪物学院或者人类城市随随便便度过这一生，平淡点也没有关系，无聊点也没有关系，结果这个世界就好像在跟我作对，难道不好笑吗？我像个笨蛋一样被耍的团团转。”

“那么我们都是笨蛋。”

“你是一只在人类城市长大的怪物，真的能理解这些吗？”

“是的，我确实是在人类城市长大，而且我的记忆大多只保留在这座城市的经历，不过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我还能记得一些。”Spider叹了一口气，“我以前有一个姐姐，是一只洞穴蜘蛛，一只无意志的怪物……”

她从未向任何人，或者怪物，提及她的这段漫长而痛苦的生活，那时她像真正的怪物一样在外游荡，她不愿承认，于是把这段时间看作自己的上辈子，怪物一般的她早已死亡，人类城市则给予了她新生。

“那时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姐姐，渐渐地，我发现我们两有些不太一样。遇到人类，我会逃跑，而她会毫无顾忌地进攻；我在想方设法地存活下去，而她傻乎乎地到处送死。刚开始我保护她是因为她是我唯一的依靠，后来我依然选择保护她是因为我以为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是她从人类身上学到的，当然除了责任，她还学会了语言。她们以沙漠中的一座未被开发的矿洞为家，矿洞靠近沙漠村庄，不过需要蜘蛛这样可以攀爬墙壁的怪物才能直来直往。Spider会在黑夜爬出洞穴，躲藏在村庄的黑暗中，静静听着村民们诉说家长里短，她也逐渐学会了模仿人类发声，逐渐学会语言。

沙漠中并没有一年四季，但她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她看着一对夫妇怀中的婴儿落地奔跑，她好奇地靠近了那个褐色皮肤的小男孩，男孩摔倒在地，哭着大喊“怪物”，那对夫妇闻声赶来，Spider垂下了红色的眼睛，转身爬回黑暗中。

她也尝试过和那位姐姐，和那只无意志的洞穴蜘蛛交流，但姐姐只是瞪着红色的眼睛，发出吼叫，爬向Spider带回来的食物。

她为什么要这样照顾它？

“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保护一只无意志的怪物是自己的责任，可能因为我无法理解，毕竟我从卵里出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只有它。”

Spider躲藏在阴影之下，呆滞地望着人类们摆起了蜡烛，点燃了烟花，他们围坐在绚丽的天空下，在燃烧得劈啪作响的温暖篝火旁，他们大笑着唱歌。当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的时候，Spider决定不再去看。

她无法理解，一切都无法理解。

她本是一只聪明的怪物，她就在这样的时间里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也想明白了自己与其他怪物的不同。

她撑着昏沉的脑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姐姐”的蛛丝缠绕，她挣脱出去，抬头看向不远处悬崖边的一只尸壳，尸壳脚下是一座灯光闪烁的村庄。

“啊，一座村庄，司空见惯。”

尸壳的眼睛流露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惊喜，说出了一个让她难以理解的词。

“有意志？什么意思？”

洞穴蜘蛛发现自己的猎物逃跑了，愤怒地嘶吼着，随后编织出一张新的网，等待猎物上钩。

黄昏宣告着属于它们的夜晚来临。

人类发现了这座矿洞，他们想要开发，理所应当地清理了矿洞里的所有怪物，其中包括洞穴蜘蛛。

Spider在黄昏时踏进矿洞，人类早已在夜幕降临前离开，只留下了怪物的尸体，她放下食物，打量着这一片狼藉，最后注视着她所谓的“姐姐”的尸体。

红色的瞳孔骤然缩小了。

“我不难过，我甚至丝毫感觉不到悲伤，那一刻我高兴得差点笑出来，我从未感觉到如此快乐，摆脱了累赘的如释重负，说实话，也就是那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厌恶她，厌恶无意志的怪物。”

Spider从未想到过自己早就能够逃离这片地狱，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一切如此简单。

“虽然融入人类花了些时间，不过当时我以为奇迹真的发生了……”Spider停顿了一下，“对不起……你们一直都是对的……”

“关于什么？”Stray睁开眼睛。

“关于怪物学院，关于有意志的怪物和无意志的怪物，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探索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刚遇见你和Pigman大哥，听说你们是来自怪物学院的时候，我真的有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看不起你们这种被怪物学院所保护的孩子。”

“我们也很讨厌你这一点。说起来……当时我们闹过很多不愉快，Karia气得头都快炸了，好像天天向Zombie老师告我们的状。”

Spider笑了一声，又再次垂下头。

“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Stray用仅剩的手臂轻轻托起Spider扭曲的手，在黄昏之中他们的剪影被清晰描摹，像骑士邀请他的公主共舞一般。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黄昏的阳光如同火焰，在枯萎的蒲公英上燃烧，在腐烂的地板和木门上燃烧。Spider凝视窗外，红色的瞳孔被照得更红。

“我们？两只怪物？”

“只要我们两只怪物在一起，就算是世界末日也无所谓。”

太阳熄灭了最后的火焰，他们拥抱着跌入黑夜。

Pigman……

Pigman那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