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残酷的现实

雷战的办公室郑三炮笔直地站在雷战面前，一语不发。目不斜视地盯着放在雷战面前的转业报告。

雷战扫过面前的报告，抬起眼，看着老炮抿着嘴，眼中透着一种执着。

“是因为她吗？”

郑三炮重重地点着头。项晓飞的情况是他造成的，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去照顾她，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错过她。

“她是一名军人！”

“她是我女人！”

“可她首先是一名军人！”

雷战猛的站起身，走到老炮面前，目光灼灼：“她都没有转业，还没有脱掉军装，而你呢？”

项晓飞清醒时所写的转业报告，叶寸心并没有交给一号，因为她知道，那并不是她的真心。

“你觉得你为了照顾她而脱掉军装，她就会为此而感动吗？如果你这么认为，那说明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郑三炮不为所动，军姿依然笔挺。

看着郑三炮坚定的眼神，雷战的态度微微缓和，真挚而诚恳：“我承认这次是我的失职，我在没有知晓她对你的感情的情况下，让她以此来接近你完成这项任务，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我表示抱歉！”

老炮倔强的站着与雷战四目相对，纹丝不动。

“即便如此，项晓飞依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她抛弃了仇恨，抛弃了爱情，忍受着委屈和误解，甚至在生死边缘垂死挣扎，所有的一切她都是默默的扛着。她是为了什么？”

雷战厉声反问，却又厉声回答：“为的是作为军人心中至高无上的信仰！因为她是军人！”

郑三炮蠕动嘴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雷战继续下着猛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作为旅长，我完全没有必要劝说你！但是你这么做对得起项晓飞的牺牲吗？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她？”

雷战低沉的声音忽然提高，抬起手臂怒指门外：

“我告诉她，她最敬佩的班长承受不起她的牺牲闹着转业？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这身军装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吗？”

老炮的喉结上下抖动着，眼神闪烁。

此刻，雷战的话语震撼了郑三炮，他知道，他还能穿着军装站在这里都是项晓飞用命拼回来的，如果他就此脱掉，她又怎么接受得了？

看着老炮脸上闪过愧疚的神情，雷战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语重心长：“照顾晓飞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她会在医院继续接受治疗，如果有所好转，她会被送到军区疗养院，那里有专人负责照顾她。”

雷战轻叹一声：“你还有几年就退休了，等到你退休再把她接回去也不迟。”

雷战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老炮落寞的身影，依然笔挺，但无力的双肩却透露着沉痛的心情。雷战长叹一声，回到座位上，拿起桌子上的那份转业报告，沉思片刻，默默地撕掉扔进了垃圾桶里。

还好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下，老炮收回了他的转业想法，否则这要是被他的叶寸心知道，他的日子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雷战挑眉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夜色抹去了最后一缕残阳，夜幕就像剧场里的绒幕，慢慢落下来了。

浓雾层层弥漫、漾开，熏染出一个平静祥和的夜。

郑三炮坐在宿舍窗前，从抽屉中拿出叶寸心交给他的日记，里面夹着那张已被血渍侵染的残破的照片。

他静静地看着，看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日记……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也许对于我来说，世间任何事物都可以找出原由，唯有爱情，说不出道不明，只是跟随自己的心……”

“我喜欢上一个人，从我喜欢上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倔强的认为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英雄！”

“也许是因为一见钟情，所以我的喜欢是盲目的，我相信他的一切，不管他对我怎样，我都要不顾一切的对他好！即使不知道他是否喜欢我……”

“我对你的喜欢又很克制！我喜欢你这几个字我说不出口，纵使在心中呼唤千百遍你的名字，面对你的时候还是会强装淡定地避开你的眼睛，害怕被你看穿内心！也许这就是我改变不了的傲娇，却又在喜欢上你的一瞬间卑微到了尘埃里……”

“如果我不喜欢你，对我来说也落得潇洒自在。转身离开，毫无留恋，也绝不纠缠。可是我偏偏太喜欢你了，深入骨髓却得不到……”

“我宁可精神自虐般地折磨自己也不愿意去纠缠你！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纠结、矫情又软弱地自己……”

“我要走多远才能忘记，我曾经爱上过一个人，他是一个英雄……”

“我一直认为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却没想，我只有在午夜梦回里才敢对他说出，一直想说出的话……”

“面具戴的太久我才发现，我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自己……如果，还有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还是原来的自己，我们再相遇……”

郑三炮粗糙的手指轻抚着日记本上的一字一句，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潮湿地划过他黝黑而沧桑的脸颊，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

项晓飞每天都在重复着相同的记忆，她的脑海里被装上了格式化的按钮，一旦录入新的记忆，第二天清晨就会被清空归零。

没有人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因为谁也不愿意让这个残酷的事实刺激她无法预知的脆弱的神经。

可是任务还需要继续完成，就算叶寸心拼命的阻拦，而最终……

“告诉她，然后去见马云飞。就算她再伤心再难过，到了明天她都会忘记！”

“这是无奈中的无奈！她是个军人！她会接受的！”

猫头鹰的请求，在火凤凰的阻拦下依然得以实现。很多时候，她们只能向现实低头。

而真相的告知者，残忍地安排给了她最信任的郑三炮。

清晨醒来，项晓飞木然地坐在病床上，她的记忆还依然停留在为郑三炮做完手术的那段时间。

护士还像往常一样喂她吃药，准备输液。并且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在战地救援中她被流弹击中，正在接受治疗。

日复一日，每天都这样重复着。

窗户突然轻轻震动，项晓飞看向窗外，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秋风爽朗的天气此刻却狂风大作，远远的地方有雷电闪过。

项晓飞眼皮突然跳动，她压抑心中的不安，拉上了窗帘。

“老炮班长，很准时啊。”

从项晓飞病房里出来的护士迎面看到了提着保温饭盒的郑三炮，笑意盈盈。

郑三炮点头示意：“她怎么样了？”

小护士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

小护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人，无奈与心酸让她对项晓飞充满了怜悯。

“不过每次你走后，她都会一直傻笑到晚上，她好像很喜欢你。”

郑三炮苦涩的笑了笑，他知道，这个笑容一定特别难看。

打开病房大门，他看到的是他熟悉的陌生、疑惑到欣喜的目光。每一次，都是这样不断的重复着。尽管那很悲哀，可是他喜欢她的笑容，这是她发自心底的最真挚的笑容。

项晓飞一脸幸福的吃着郑三炮一大早在炊事班厨房里做的皮蛋粥，透亮的皮蛋和细细的葱末混在白粥里，热气腾腾却又不烫口，一口下去，每个毛孔都感到熨贴。

看着她意犹未尽地舔着汤匙，郑三炮心中微微泛酸，他希望她可以一直这么开心，可是他知道，这会被他亲手打碎。尽管明天又一切归零，可是他的心却是生疼生疼，血流不止。

“没有什么比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更暖胃的了，如果有，那就是两碗！”

项晓飞一脸馋相的咬着汤匙，故作可怜，巴巴地望着郑三炮。

老炮嘴角弯起，如同变魔术般地在保温饭盒的下层又拿出一碗。

项晓飞两眼放光的继续吃起了美味的皮蛋粥，一脸幸福。

郑三炮轻揉着她的发丝，言语中却带着浓浓地不舍：“一会儿有些话想跟你说，我需要你的帮忙。”

项晓飞捣蒜似地点着头，嘴里的粥还没有咽下去含糊着：“嗯嗯嗯，帮……帮……”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阳光在云彩里重新探出了头，雨后的空气异常清新。郑三炮带着大病初愈的项晓飞来到医院的草坪，夏末初秋的城市依然还是一片暖洋洋的光景，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落下，细细碎碎地洒在郑三炮的脸上。他的脸融化在光晕里，清晰而柔和。

项晓飞一脸红晕的坐在他的身边，好似情窦初开。

秋天的风不急不缓的吹着，少了闷热，多了凉爽。不似夏日的阳光那样毫无节制，肆意的散发着光和热。秋天的阳光明媚却不耀眼，温暖却不热忱，像极了她身边的男人，项晓飞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了一拍。

不知是阳光太好，还是早上起的太早，项晓飞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看着她安静的脸庞，郑三炮深深的眸子里是起伏的情绪，如同夜晚汹涌的潮水。

项晓飞沐浴在阳光中脸庞温暖而有朝气，想到她一脸满足地吃着皮蛋粥地样子，郑三炮不禁一笑，轻轻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是低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不问我是什么事吗？不问我要你做什么吗？从你答应我开始，你一直都没有问。”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他的喉咙里逸出：“你从不会这样没有防备，真的这么盲目吗……”

宁静的世界里，郑三炮能够听到项晓飞匀长的呼吸，不知不觉间他的呼吸声和她同样起伏着。同声共气的呼吸里，郑三炮的眼神有了片刻的模糊……

美好的时光没有永恒，残酷的现实终究会打破心中的遐想与憧憬。

项晓飞静静地看着眼前不断变化的景象，全脑失忆症对她而言似乎是在告诉她，她本不应该存在。也许早在之前，她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她活着只是一个累赘罢了。

郑三炮告诉她的一切她并不相信，直到她看到在边境抓捕马云飞的记录……

“如果时间倒流，我们仍然会走到今天。这不是什么命中注定，也不是谁设计的陷阱，只因为，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们会做出同样的决定，走向同一个结局。”

项晓飞的脸上无悲无喜，声音没有起伏。

郑三炮没有说话，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到他手指敲着方向盘的声音……

马云飞松口了，将他所知道的毒蛇集团的所有信息供认不讳。没有人知道项晓飞和马云飞到底说了什么，因为他们只能看到却听不到声音，这是马云飞提出的最后的条件。

任谁也没有想到，在马云飞交代所有事情之后的那个晚上，他死在了冰冷的床上。等到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凉了，死因为心源性猝死。也许只有马云飞自己知道，他的时间到了。

“我们结婚吧。”这是老炮将项晓飞送回病房里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爱你，我会将你从我的记忆中删除。”

“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你的记忆里只有我？到了明天你就会忘记今天的一切，明天你还是只会记得我。”

他只是知会她一声，他需要去打结婚报告。

项晓飞垂下双眸，错开他的视线，从柜子里拿出笔记本：“我会把今天的事情记下来，我会每天提醒我自己我不爱你！我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初秋的晚风没有凉意，白色窗帘被轻轻吹起，郑三炮的眼中渐渐浮现出哀伤：“你是怕连累我对吗？”

项晓飞不想否认，她能够想象出这样的自己有多么可悲，她又怎么会去残忍的禁锢她所爱的人的一生？她不能那么自私。

“你还有你的军旅生涯！你有你的人生！你应该有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而不是每天面对和照顾我这样没有记忆的人！总有一天我会彻底的把你忘记，我不想让你过着每天想方设法让我想起你的日子，懂吗？”

“你必须明白，跟我在一起，你没有未来！”

“我们可以有未来，我们也会有孩子！再过几年我就退休了，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老炮富有磁性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这怎么可能呢？”项晓飞无奈地摇着头：“我每天醒来肚子逐渐变大，却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不要说了，明天你就会忘了！”郑三炮不想再听下去，这就是他在告诉她真相后最不能接受的事实，他们成了这次任务最终的祭品。

“我不会忘，我会记下来！”项晓飞摊开笔记本，不顾眼前错愕而心痛的郑三炮，开始了她的日记。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这是项晓飞与郑三炮相识的十年里，第一次将他推开，如此的决绝！

从医院大楼里走出来，停下脚步，手指在心脏处划过，眉宇间闪现着悲戚与痛切，心口处疼得无以复加。

天空划过一道飞机云的弧线，郑三炮抬起头，看着渐渐变暗的云层……

项晓飞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暗下的夜空吞没了他悲伤的身影，潸然泪下……

项晓飞不知道，他这一走就是半年，因为她的日记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