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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霜破甲,有情人几时归去(三)

霁月高风

灰蒙的天气笼罩着陌方,高高的望月阁楼上,有个女子坐在上面,她静悄悄地瞧着一轮红日冲破灰蒙缓缓从地平线升起。她便是贺婧浓,她整夜都坐在这里,就这样吹着风,感受着腰间的细小刺痛,和胸腔里莫名沁血的气息,她感觉眼睛被光亮照得睁不开,她以手遮蔽,清晨的微风吹起她凌乱慵懒的发丝,她抬手轻覆自己脸庞,感受着指间缝里投进的红亮,一滴泪滑落,却浅浅地殷进了她那素白衣襟里,她无言站起,流转的目光俯瞰着整个霁王宫,她轻轻动了动唇,道了句浅不能闻的该走了,便转身离去。却不知是何人该走,是何人离去……

地皮浅浅地附着着一层青色后,枫叶所里依旧残存着枯黄失色的枫叶,贺婧浓没有让任何人去收拾,她就抬头看着孤零零还挂着几片烂叶的枫树,而侧立在内门的笺媛和朱鹮却不敢打扰她,只是围在闲姑身边,悄悄地低语道:“姑姑,公主她近日来总是掌着灯在帷幄里忙,看公主眼下那一抹黑,就知道她一准是没睡了!自七皇子,不,淮山王故去,公主她就没一天安生过,每日本是三餐,如今却一日一餐,还是粥水。再这样熬下去,公主哪能受得住?”

闲修钰忧心忡忡地合握着手,她淡如远山的眉目轻拧,复而舒展,无奈地道:“若我能劝说地住她,就不会是今日结果。淮山王是公主最亲不过的人了,从公主七岁起,身边陪着的就是小小的淮山王,公主是亲手将他养大的,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淮山王在公主就会跟在身边,淮山王便分外依赖公主,而淮山王薨逝,公主伤透了心,怎能说舒心就舒心的呢?你们依旧按照一日一餐来置办,不过除了原有的薏米瘦肉粥外,在添上一碗山楂糕,公主她难以下咽,须得山楂来开胃。”

笺媛细细记下,便拉过呆愣在一旁的朱鹮,小声训斥道:“你这家伙,伺候公主都不长心,若你还是不用心,那你便收拾收拾包袱,回中咨宫找那蒋干兰吃茶吃板子去吧!”

朱鹮有些恼怒,她拉起闲修钰的袖口哭诉道:“姑姑!姑姑!笺媛她仗着姜蓝姐姐被派到戚妃娘娘哪里侍候,就打压起我来了!我不管,笺媛她有心使不上力,也不能撒气到我的身上啊!姑姑,您快帮我骂骂她!”

闲修钰笑笑,道:“你这个小妖精,笺媛说的不对吗?你就应挨那顿板子,长长心!不要总是六神无主的做事,学着姜蓝察别人心些。”

笺媛更是指着她的鼻子,气愤道:“听着些,还敢告我的状,后果就是这个!你近日就不要总去膳房了,膳房那边的人仗着皇后不插手,马锦妃便靠着他们收拢人心,你上次去,那膳房的主管便给你下面子吃,别听着他们嘴上的这不敢那不敢,这群人平时就克扣着咱们的,若不是公主总会吩咐闲姑从她的例银中拨些给咱们,咱们还不是挨饿受冻?你就长长心,别总是一天到晚晃在外边惹人眼,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可不要惹上麻烦给咱们枫叶所找事!”

朱鹮想要说什么,却看了一眼沉思着的远处的贺婧浓,委屈地闷声回道:“好了,我知道了,我尽量不去了。”

笺媛这才略有满意道:“这才对嘛!闲姑的好你可要听进心去,你这让人头疼的,哪里是听听就管事的!好生去学!”说着,她这才将注意力从朱鹮身上转回闲修钰,她想着昨日一早在去往咸翔殿找姜蓝的路上,曾遇过达西宫,远远地就看见那位的晋州巡抚府里出的夫人晋元仪。叫她觉得隐晦的是,明明晋元仪在她出现的那刻就发现了她,却只淡淡一眼,便弯腰拾起残落余地的一簇锦华花,她为侧立在旁边的中夫人金璐亲自别在耳边,淡黄色的花簇别样馨香,却映着病中美人格外惨白,晋元仪亲昵地勾勾金璐的琼鼻,竟然在她唇角边落下一吻。

笺媛心惊胆战,她低下了头匆匆绕行,却未听见那对人就在议论她。金璐无奈地笑着道:“瞧你吓的她,好歹人家也不过是未经人事的姑娘,你这般登徒子行径,即便是我,也臊的没脸。”可晋元仪却将别在她耳边的花忽然摘下丢掉,她神情平淡,却也眯了眯眼,假笑道:“你可是不愿?不愿,我不做了就是。”说着,晋元仪便悠闲自在地走到远处的花树下,她轻轻揉搓着皓腕上的绿松石珠串,不发一言,神情中萦绕着半丝忧郁。金璐有些着急,她赶忙向她走去,却走到一半血气翻涌了上来,她急忙拿出肉紫色帕子捂嘴,却依旧晚了,一腔鲜血呛了出来,她冷汗淌下双眼紧闭,脸色愈发苍白青紫,见此晋元仪却并不以为然,她回首看了一眼,却只一眼。金璐惆怅满怀,她失落地低下头蹲在石路上,却忽然发现自己一轻,原来是晋元仪将她横抱起,她本就瘦的即将脱像,再则云胡女子向来明眸善睐、柔情似水,自是一副小小的骨架子,而晋元仪本是霁国西北边疆马背上长大的,自被献进宫后性情被传古怪、失礼,便不受帝皇看中,从未生育过,于是就造成金璐和晋元仪站在一起时,金璐便像个柔弱娇小的猴子,而晋元仪却奔放、举止豪放像个烈马。在他人看来,这两个人同居达西宫抱团取暖,是一对奇葩组合,自然不为嫔妃敌视。

金璐顺势蜷缩在晋元仪谈不上宽广的怀里,她似是常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般害怕极了,她眼眶里流转的是不敢轻易流下的泪花,她委屈巴巴的样子,使得晋元仪心下一软,她颇为霸道地开口道:“你我同为正三品夫人,又同居一宫,何必伏微做小,摆出这样的一副架子。你不必同我装模作样,你这血哪里来的,只当我不知道?”

金璐心虚地抿抿嘴,她想说什么,却扯到了被自己咬伤的口腔,哪里的血液止住,可是还是生疼。她自以为做小聪明惹她怜惜,她便会软下心来说几句疼自己的,可终究是她班门弄斧,砸了自己的脚。忽然她感受到晋元仪朝宫里走去,她便紧紧地环住她的腰不敢松懈,嘴里疼着,心却化了,眼里都弥漫着甜腻……

这边的笺媛却匆匆忙忙做完自己的事情,心不在焉地度过了昨天。今日一想起那番光景,却不觉从心地都宁静起来,她也说不上那是何等滋味,只觉得晋夫人晋元仪的眼里,藏匿着的是金璐未看明的偏爱与疼爱,金璐身在局中只看到了自己的卑微求爱,却忘了回视心上人眼中的未名。笺媛纠结着,她感受到了这份隐秘的爱恋源自一对女人,还是帝皇宫妃,可她却下意识的不想让他人发现这份美好,只想置身事外的呵护。忽然她就明白了金璐的卑微和晋元仪的不言明,这里是后宫,言明了便是置她于死地,只因为爱是藏不住的,而言语最是害人,同样也是为了考验对方的真心……

月上柳梢,室内已换上寝衣的笺媛于阴暗处默视着熟睡的人儿,朱鹮正睡得香甜,乌青的发丝含入嘴里,一丝明亮的涎液正呆呆的挂在她的嘴角处,笺媛不觉生烦,便彻底披上了一件外衣出了去,不巧的是她刚刚出来,便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她身边掠过,她心下警铃大作,感觉到了危险,猜测来人应是朝贺婧浓的,于是不顾自己跑丢得鞋子,光着脚奔走了过去,然而还是晚了,内室里穿着一件松绿色贴身云纹袍子的贺婧浓早已展露出酌情匕首,横抵着朱红袍。笺媛虽心下惧怕,却还是不敢发出声响来,只挡在了贺婧浓的身前。而那朱红袍的人明显僵硬不堪,他请罪地单膝下跪,从腰间拿出一条圆筒交给贺婧浓,贺婧浓眼底莫名闪了一下,她微勾了勾唇角,便拿了过来打开圆筒,入目是一封信件。贺婧浓挑了挑眉,她那双平静如秋水的眸子里顿时荡起了涟漪,她并未着急展开信件,而是轻笑一声,眼光中渗透着冷漠道:“ 自西来?”

那朱红袍的男子微愣然后答到:“是,主人教燕赵亲自交付到公主手中。说要避开所有人。”

贺婧浓嘲讽一笑,她手捏着信件瞥了一眼,道:“既是自西来,那人想必是有了什么消息,也罢,你们先退下吧,笺媛你也守在门后。”

笺媛和那男子同时退下,在转头时刻笺媛不忘留意男子。贺婧浓见众人出去,便捏着信件漫不经心地坐到榻上,展开湛蓝色的信封纸,入目的是米白色的碎金湘潭纸,贺婧浓摩挲着碎金纸细腻的纸皮,不禁感叹道:“大名鼎鼎的碎金纸果真是世间罕物,碎金烨烨,潭纸柔腻,潇湘竹清香飘逸,故为世人命名碎金湘潭。淮柯好大的手笔!”

于是朱唇轻启,复又抿紧。摊开信纸,那些清隽有度的文字便映入眼帘:

卿亲启,见字如晤。相隔许久未见一面,唏嘘度日。近日有感时局动变,遂书信至卿手,望卿明了、早察。吾归云胡许久,洞见云胡朝阁军机滞碍,陛下龙体大亏,奢靡尽情于色,朝殿之上斩杀忠谏大夫。大夫忠谏,以血染污帝王声誉,上策哉!此实为吾之诡计。为求事达至民生怨道,遂广播于众。储君太子伏氏乘骐为继后代兰珠穆所生,顺位嫡次子,众人目光所至。后有嫔妃所生五皇子伏氏苇廷立威于军需处,娶得巫臣之女。二者似龙虎相斗,吾有隔岸观火之意。但未负卿愿,已收归云胡重臣暗部,手握之权可足问鼎,望卿不必心忧。昔吾之太傅今之太子少傅三朝元老孤铜铵,察觉有变,知其有意致仕还乡,遂未除禁。吾心中感其教化之恩,怜师母病体垂垂。期日后,上善来使即将入我云胡,卿若有所动作可趁其机。书至此,惊闻卿弟薨,哀悼致意,卿亦不可沉溺哀痛所误甚大,然吾知卿心中有度,心胸甚远,遂不再担忧。吾近况好,卿当自勉之。见此信如遇来者,淮柯至之。

贺婧浓笑了,她轻松的笑着,她极为满意淮柯的做法,她笑道:“菱塘手作非君子之道,然酷似小人实为阳为。军书上策为不战而胜,菱塘深悟此道。此等心机手段,几人能相提并论?”

她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展纸研墨提笔写字。不久信便完成,待信干透了,便折回那湛蓝色的信封里,叫来哪朱红袍的燕赵。

待他离开,笺媛才紧张兮兮地进来,她急忙看着卧在榻上的贺婧浓,忧心问道:“公主,那叫做燕赵的人那一身行头不像是好人。”

贺婧浓懒散地看着她,将她招呼到近身处,让她坐在榻上,才说道:“无碍,他那主子本就是个那般的人,属下是此等也不奇怪。”

说着贺婧浓猜疑心地问着:“这么晚了,你为何还未睡下?”

笺媛微缓了一口气,她决定将她的烦恼说给贺婧浓。于是她诚实地说:“是有件事情困扰着奴婢。”

贺婧浓下意识抬眉,颇为意外地说道:“哦?有何事情你说便是了,若我能帮得上忙,愿意一帮。”

笺媛弯了弯唇,轻声说道:“昨日去找姜蓝姐姐的时候,途经达西宫,偶然发现了达西宫的两位娘娘举止亲昵。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她越说越不敢说下去,可贺婧浓却莞尔一笑,神情中舒展着冷静道:“只是晋夫人和中夫人根本就不是那回事,而是情之所钟,所求白首对吗?”

笺媛震惊地点点头,她瞠目惶舌地看着贺婧浓,小心翼翼地问道:“原是公主早已知晓的。”

贺婧浓抬眸望着轻轻摇摆的碧绿珠帘,伸出手去轻拂一番,似玩笑开口道:“晋夫人十年前进宫,是晋州巡抚的长辈献给陛下的,自小性子烈喜爱驰骋纵马,这样一个烈女,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妥协的呢?”

笺媛低下头,看着自己肉桂色的外袍,不禁抿唇笑道:“从前有过传闻,似是晋州外藩的女子有一种不同的风俗,她们信奉姑蒿阏氏,传说中那是一位同女子结合的女王,所以部分外藩女子是又相互婚嫁的习俗的。只是……晋夫人出自晋州巡抚,晋家是世族大家,素闻礼教不俗,这样的家里,如何出来这般传奇的女子?”

贺婧浓颔首,平淡地道:“内部没有,却不代表着外部不会。就没有人能迷了正逢适年少女的眼?几月前我曾和晋夫人有一面之缘,见她足可结交,便派人去查了一番。这一查,经年旧事,便似沉入水中的浮茶末,浮上水面。她十几岁时,背着父母、仆人策马在雪原上狂奔,她搭弓射箭追逐着一只雪狐,却被雪狐引入旷木林中,然而雪狐触发了陷阱被木锥刺死,她的野马受惊,将她摔在了林中央的冰湖面上,幸而那冰面冻得结结实实,她只摔伤了小臂折了前脚掌。那片雪原最是野兽出没,她为求自救,便顺着冰封的溪流一路溯流而上,终于,一个骑着白狼的外藩女子搭送她一把,将她带到了部落里,部落里的老神婆救了她。而那段养伤的时间可不短,正逢阏氏节,那救她的外藩女子心悦她,向她表明心意,可她自小就生活在那般严苛的家里,即便是她肯答应,家里的长辈也会提枪备马,荡平了这冰封国度。她违心拒绝了她,却不想那白狼女子不甘心,邀她白日纵马越过天目崖,若赢过她,便放她走。她自然应约,可在她越过碎木谭时,却失手即将掉入了碎木窟里,那女子反手救了她,却连带着白狼滚入了里面,再也没有出来。后来去救的人,却什么也没有寻回来。自此,她便大受打击。为了保护那被她辜负的女子的族人,她应了舅母的要求入了宫。”

笺媛听到最后不免红着双眼感慨:“晋夫人原是个这般浓厚色彩的女子……可这跟中夫人有何干系?”

贺婧浓舒展自己的身体,做起身来看着笺媛说到:“心中有愧,再遇这般痴心的人,若换成是你,你会怎样想?”

笺媛沉思,良久道:“会认为那个人又回来了,只不过她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出现,来爱自己。”

贺婧浓点点头,道:“你讲的对,一开始或许只是这样的一种感情,可再后来越陷越深的人岂止是金璐?还有她。当初对那女子的弥补,早已成了爱金璐的真情,时间是个可怖的东西,可以任意磨磋拆卸人的一生……”

笺媛也认同地点点头,轻声道:“晋夫人真是个可怜的人……金夫人也是痴情人……只是可惜了那名女子为情舍身……”

贺婧浓翛然一笑,不知道她知道些什么,莫名的一句:“什么也没找到……算什么……”

笺媛并未明白她的这句话是何含义,只是疑问的转过头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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