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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来号(二)

霁月高风

贺婧浓从内室出来,手中拿着那个小巧的漆盒,她像是全部力气都被收掉了一般,怔怔愣愣,一时间竟未察觉到戚紫馨的问话,她看着贺婧浓失神落魄地走了进来,上前扶住她的臂膀道:“祯儿……怎样?”

  贺婧浓沉默良久,抹掉眼中滑落下的一行泪,道:“他……他去了……让您不要伤心,祯儿会一直陪着你……”

  戚紫馨强捂住嘴角,呜呜地痛哭,她手中紧紧攥着帕子,慢慢血染红了帕子的一角,贺婧浓上前将她的手分开,抱着她道:“戚娘娘……不管怎样,小五都会一直陪着您的……代替着祯儿照顾您……”

  戚紫馨嘴角颤颤巍巍,贝齿展露,昔日一贯染的绛紫唇色早已无法掩盖原本的苍白。贺婧浓扶稳她,对她一字一句道:“祯儿是个孝顺的孩子,最看不得我们哭了……戚娘娘你不要哭,祯儿还没走,他一直在看着你我……”说着贺婧浓竟然也泪落脸庞过,苦涩地看着戚紫馨。

  戚紫馨听着她一字一句,渐渐失神地松开她,双手交叠在前,朝后走了三步,她面上是无尽的凄凉,眼神中尤透着绝望,她言语悲戕,道:“浓儿,我此生算的通顺,却唯有祯儿一个孩子,于是所有的顾虑都倾注于他身上,可祯儿深受我之害,自打胎里就染上这医治不了的病。这些年来,那一次不是你在陪着他,而我这娘亲却总是孱弱弱地以药煨着,每每病榻前都是你照顾我母子两个。如今他……他离我们而去,戚娘娘在这世上,再没顾虑和留恋。若说有,那也只在你身上,我们相依相伴十年了,只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实属不易,戚娘娘没用,能给你的不多,至少以我戚家太守府为首的政客们皆可臣服于你,供你派督。”

  贺婧浓看着戚紫馨,她的眼神是那么陌生,戚紫馨第一次注视到她这般神情,她抿抿唇,手有些错乱地看着贺婧浓。贺婧浓慢慢逼近她,她眯了眯眼睛,在戚紫馨耳旁道:“唉……十年……十年间,您何曾以此般信任过我?能够得到戚娘娘如此誓言,这十年我终是没有白熬……我愿意向您许诺,给我时间,戚家一定会迎风破浪,渡过难劫,这样,您也对戚老太守有了交代,不是吗?”

  戚紫馨微皱着左眉,她苦笑连连,面色苍白如纸,她用手帕擦拭着流下的泪,眼神毫无光彩,语气颓废道:“小五……别怪你戚娘娘,若非此般,我何敢信你爱你?你向来总是与我拎得清,可正是这点总使我惶恐不安。况且我父总想为我戚府独辟天地,在朝在野都要争个高低。可他老了,早就不适应了朝局更变,他那里是摄政军候的对手?于是他就想到了我这里来,一片痴心的以为,既然此时不可,那就寻觅时机,创造机会,他将手伸在这里,不管怎样我这个女儿都要管,可那些个皇子,不是稚嫩无力,就是昏庸无能,我父即便三番五次降低要求,他们都不可及……可当我遇见你时,你的那种麻木眼神让我燃起了希望。上位者最不可求的便是动摇、执拗,偏生你对于制衡上左右逢源,模棱两可,这不正是我父需要的吗?于是我就将你的一切偷偷撰成册子,交给了我父,果然他欣喜若狂,你正是他所寻找的啊!”

  贺婧浓听罢,她默默转过身去,将头抬高,仰望着天际,终是语气轻描淡写地道:“所以……为了你戚家的目的,你甘愿算计你的亲生儿子,根本不顾及他是个半大的孩子!你暗中向他灌输我会嫁与他的观念,让他一个半大的孩子言语间尽是依赖,丝毫不顾念他的心智未成,体虚孱弱……为的就是要一击命中,你知我从小缺失亲情,于是就和下定了狠心,利用祯儿的信赖,还有你慈爱的心性,要以此来将我拖进你戚家的门营,你在意过祯儿的感受吗?你身为母亲,却可以盘剥亲生儿子的情感,你还做过什么呢?”

  戚紫馨连连后退,她被说的花容失色,她连连环顾四周,问道:“人呢?我的人呢?”

  贺婧浓转过身来,她眼神似冰,眼神犀利,慢慢向戚紫馨走来,一边走一边道:“是不是再找他?”

  她话音刚落,一个蒙面的男子,便将被捆的男人丢到她们面前,对着贺婧浓行单膝跪礼,道:“属下蒙魏,血罗刹。”

  戚紫馨看着那被捆的男人,有些慌不择路,她摇摇晃晃,终于扶住不远处的竹柱,道:“看来戚娘娘依旧没有长进,连对手是小五都没有搞清楚。”

  贺婧浓将她扶起,对着她语气平缓地道:“戚娘娘想要威胁我,即便我得知了真相,要逃脱你,你手里有了证人,照样可以扳倒我。你的思路不错,可惜却忘了我的手段,你还记不记得我生母吉氏?应该说是顺仪贵夫人。她究竟是如何死的呢?暴毙而亡吗?还是说是,何人在她养神的药里多添了什么呢?我记得是不是夜交藤呢?可这夜交藤明明是养心,安神,通络,祛风的良药,怎么会致人癫狂呢?可我听有一种药材,跟着夜交藤有九分相似,连气味药渣残余都一模一样,不过呢,如果被人拿起就会在手上留下黑点,半个月间都不会消失……”

  戚紫馨低着头,闷声闷气的回道:“是忘蕉藤,如果跟药里的白鹤子连用,初效会治愈烦躁之症,可若是长期服用,就会致人癫狂痴望,甚至会在病榻上缠绵此生……可我没有要害死她!我亦不知她为何会自尽!”

  她越说言语越激进,甚至说到最后抬头看着贺婧浓。

  贺婧浓勾唇一笑,她向来美艳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诡笑,她道:“是啊!你自然没有料想到……那又会是何人所为呢?”

  戚紫馨摇摇头,贺婧浓就伏在她的耳边慢慢道:“是我父皇啊……”

  戚紫馨双眼睁的很大,有些慌张地道:“不可能!陛下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做的一切!根本就不知道!”

  贺婧浓嘲讽一笑,道:“对,那个男人什么都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心上的女人,我的戚娘娘您。可当他知道吉穆如濒死之时,他推波助澜,帮了你一把。为的就是,不想再看到他原本安安稳稳的后宫内,有疯子存在,坏他的名声!你看啊,他是个多么容忍的君子啊!”

  戚紫馨不想再说什么,她对贺婧浓摇摇头,然后抱住她,道:“戚娘娘错了……戚娘娘知错了……”

  贺婧浓扶着戚紫馨,向她的宫殿走去,临走时,她深深地、充满留恋地看了一眼钟宇所,又对蒙魏道:“人你带到冯柒哪里,我看他身体强壮,是个练过的家伙,带过去,让他再练练,充到我军中去。”

  蒙魏一直低着头,道:“是主人!”说着便提着昏倒的男人消失在了那里。

  ……

  几日后,贺擎徵宣纸,追封皇七子贺徐祯淮山王谥号,以储君鄂太子之礼厚葬于阗陵,加赐淮山郡。

  晴祭坛里,贺婧浓全身缟素,不戴一钗不化一妆,手中拿着干枯的柳枝槐枝,静静地跪在蒲团上,为贺徐祯守着灵。而戚紫馨同样白素,双眼微垂对着燃烧的火盆,喃喃自语道:“祯儿,下一世再也不要投生到帝王家,你不适合……终是母妃将你生下,也是母妃亲自将你推向死亡……母妃错了,原谅我好吗?祯儿……”

  贺婧浓转头抬眼瞥她,眼中的冷漠深刻见底,她出言道:“你应该求的不是让他远离帝王家,而是在也不要找上你……我原以为吉穆如已经是极端,可我没想到还有比她更棋高一筹的……深宫里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吗?”

  戚紫馨凄凉一笑,她伸出手拿些纸寿放到正在燃烧的火盆里,语气失真地道:“人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可是谁又知,生在高门贵族里才是真正的海,那里太深了……太深了,人心凉薄,人人自危,都想一跃龙门,成为帝王至宠,我也亦是!”

  贺婧浓转回头,一边看着灵堂的布置,一边问她说:“今后你有何打算?”

  戚紫馨摇摇头,神情疲惫,道:“心气没了,什么都没了……其余的我再管不了,再管不了。”

  贺婧浓手中紧着枝条,慢慢起身,走到戚紫馨身前,戚紫馨抬起头看她,刚想要说什么,就听到贺婧浓道:“你生祯儿时,疼吗?”

  戚紫馨释怀地笑了,语气里带着轻快道:“疼啊,怎么不疼……像粉身脆骨,又像被人捏断胸膛……我生他花了一天,到晚上时,还没生下来,我记得我迷迷糊糊的,浑身都感觉不到疼了……最后我让褚梨拿针扎醒了我,那针粗得很,扎的我深疼……”

  贺婧浓听闻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便问戚紫馨道:“您知道她生我们时是何样的吗?”她似乎又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便不在说话。

  戚紫馨看着她,明白她的顾忌,便自顾自地开口道:“知道,临生你们时,她就是在我那儿喝的茶,想必是茶有些寒,她羊水一破,吓得我茫然失措,当时我什么经验都没有,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后来还是接生嬷嬷在我的殿里接生的。她生你们时倒还算是顺利,几个时辰的事。只是我不懂,分明是你先出来的,为何她偏生将小四当做头呢?”

  贺婧浓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而白皙,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手掌间有些茧子,她见戚紫馨有问,便道:“为什么?是因为宗庙的族制:为答我祖先之恩,特例凡是族中第四胎子女,皆封之。她看不上我,我自是懒与她争闹。”

  戚紫馨低下头去,将纸寿送到火盆里去,她看着纷纷扰扰的火焰,感受着它燎人的温度,不禁舒心一笑,道:“想当年我是跟她们一同进的宫……若回到选择的前一刻,我再也不会进宫了,这里那里存在贤妻?哪里有存在四平八稳呢?几十年翻飞梦一场,终究梦醒泪湿锦巾……当年我是那般绝代风华,我是多么傲慢啊!可这些年来迷失自我,哪里还记得当年的太守府嫡长女戚媛禾呢?媛禾缘何,看来夫子从未错看我……”

  贺婧浓低下眼眸,不禁问道:“你爱过吗?曾经这世上还有无重要的人或事?”

  戚紫馨闭紧眼睛,一滴泪滑过,她声音哽咽地道:“爱过,我曾经深深地爱过慷王贺擎徵,爱过十堰码头上那个肆意翻飞的少年郎……终是时移世易,人再无昔日模样,那里还是我的少年郎呢?”

  贺婧浓弯下腰,为戚紫馨拂拂鬓间留下的三两乱发,平和地对她说:“世间本就从无后悔,既然爱过了,却又无法为你们间的情爱保鲜,戚娘娘何必再恋恋不忘呢?即便终生留恨,刻骨铭心,那真的不是幻觉吗?或许那爱的模样从不是心中的美好……”

  戚紫馨诧异地看她,眼神中尽是不敢相信,贺婧浓叹了叹气,终究是将那小巧的漆盒交到了戚紫馨的手中,道:“里面的,便是你造下的孽……即便你的爱情失了色彩,可是祯儿却实实在在地存在过,你应当忏悔,可是不要想不开,祯儿不希望再像我一样,有个疯癫的母亲……我亦不忍。”

  说着贺婧浓将柳枝槐枝放到祭台上,看了看贺徐祯的玉石牌位,忍不住拿出帕子擦了擦,对着牌位道:“来生还愿做你姐姐……做亲姐姐。”

  戚紫馨颤颤巍巍地打开那盒子,当看到里面的一捆青丝,半块同心佩,还有一张微薄的纸时,她终究是匍地痛哭,唤着祯儿……

  贺婧浓哀婉地看着她,她实在不忍,便收回眼神,最终径直离开了这里。

  ……

  这深宫高墙向来是最藏不住事儿的,却又是能够深藏诡计的。自打七皇子淮山王去后,有人深痛有人欢喜,可月还是那个月,老人们依旧嘴中伴着话茬儿,有着说不完的闲话……

  月上高枝,夜幕黑压压,有点点星光黯淡。菡萏宫顶的琉璃瓦,被月光高照,倒是尤为通透。

  宫里,有个身着妃色薄纱华袄的曼妙女子正对着佛台烧香礼佛,她手中转着檀香玛瑙珠,嘴中喃喃的念着《地藏王菩萨经》,她念着念着,谁料佛珠竟然散落,她被吓到,深深地朝佛像一拜,嘴中有声地道:“菩萨请原谅他们的罪行,信徒太俭紫虔诚奉告,我儿惊辗尚且稚嫩,无法分辨孰是孰非,若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其母愿意以身试路,在所不辞!”

  原来这位虽容貌已逝,但依旧身材曼妙的女人便是菡萏宫正二品邕妃太俭紫。她染着枣红色的唇妆,细条的弯月眉,媚眼如丝,她虽韶华已逝,可周身的气质却是岁月的恩赐,安详娴静。

  她终于起身,碰了碰颈间由羊脂玉串成的珠链,那玉链做的精巧别致,每一个珠子上都雕刻着菩萨。她向两边看了看,说道:“白芷?你在哪里?”

  那名叫白芷的女婢便马上从外面进来,道:“娘娘,有何事?”

  太俭紫摸摸胸口,脸色有些忧愁,问道:“近日来宫中多变,你吩咐下去,让我菡萏宫里的的人安分些,我不想看到,有多事的人嚼舌根。”

  白芷点点头,走上前去问道:“娘娘,咱们三皇子今早吩咐我告知娘娘,要多与枫叶所得哪位交好,可我左想右想都想不通透,哪位有什么值得我们去讨好的?”

  太俭紫看了白芷一眼,眼神中有些责怪,但仍是回答她道:“惊辗自有惊辗的用意,既然他吩咐了,我们就要替他去办,尽量办好就是。这位五公主我是见没见过几面,可是就那几眼,却有意思极了,这些年来,她冷不吭声地就让戚妃信任,更使得戚妃总向陛下提及,不是亲生更胜亲生,是这宫里的小子们,学不来的能耐,我们一定要重视起来。不过我听说,她也上了学堂?”

  白芷见太俭紫悄悄地掀开了话题,便急着说:“是啊!她一个女人学什么?不过是写写字读读诗,我听咱们三皇子说,她倒是没有什么大能耐,只是左右逢源圆滑的很。起初皇子也怀疑她的野心,可是这个把月相处下来,她的确平庸,没什么能耐。即便是藏着滔天的野心,可也要能耐啊!”

  太俭紫听着她的话,也认同地点点头,道:“我儿向来无错,我信我儿。可是该交往的还是要交,她虽然是草包,可是手中还是攥着淮山地界的。即便戚妃没有明说给她,但看她的意思,她以后的所有,都是要交给五公主当作嫁妆的。真是可惜了淮山,那可是老祖发祥的地方,我霁朝富庶的武安之地。”

  白芷没听明白,便问道:“娘娘什么是武安之地?”

  太俭紫听后笑笑,手中摆弄着佛珠,走到床榻上去降下珠帘,她坐在床榻上对着白芷道:“武安便是武平安定的意思,也就是说淮山是古来名人贤才多产之地,若那地方是我惊辗的,想来他不会如此苦恼。唉,我那势力毒辣的姑母啊!硬是推着我儿走哪种歪路子,还有那盛气凌人的贺进槐,我呸!”

  白芷吹灭外室的灯烛,放下外室遮盖的珠帘,向内里走来,一边走一边道:“娘娘为何总是疏远太后和骑缁王呢?明明他们可是您的娘家靠山。”

  太俭紫缓慢地摇摇头,她一边将佛珠放下,一边对着白芷道:“你懂什么?若不是太后当年耽误了我的婚嫁,我何至于被抬进了宫,成为这人人嫌弃、人人疏离的太邕妃?我何至于,嫁给那个小我七岁的陛下?我原本是有未婚夫胥的……可惜……”

  她眼神中带着后悔,竟然伤感之际一滴泪滑落她都不知。白芷赶忙上前拿出帕子为她擦拭,太俭紫终于察觉,她颇为压抑地道:“自打我被抬进菡萏宫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晓了,今后只能卧榻黯然余人独欢,是得不到圣上的欢喜的……惊辗只算是我孤寂生活的盼头,若不是有他还唤我一声阿娘,恐怕这宫内只会有一个来自河源军侯府的太氏了……”

  白芷听着她的苦诉,这几年来她与太俭紫相依相知,最是清楚了。陛下一年到头从不会想起菡萏宫,这菡萏宫在这四方宫墙之内,不含四方园之外,是离陛下居所的启祥宫最远的。若不是皇后桓霜寂念着邕妃太俭紫,陛下是不可能想起她们的,即便三皇子贺惊辗是众皇子中最出众的,贺擎徵为了朝局稳定,力压河源军侯府,也不会关注母亲太氏的。三两年内,是见不到贺擎徵五面的,自从三皇子贺惊辗降生后,他再也没有留宿过……

  太俭紫暗自叹息,她孤寂的后宫生活从未有片刻温暖,若是有那也只是有白芷这样一个愿意倾听她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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